铁门被风推开的瞬间,那阵细碎的哭声突然变了调,像被掐住喉咙的猫,尖锐得刺人耳膜。江砚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扶着谢承泽踉跄着跨进门内,身后的工装男和女人也慌忙跟了进来,铁链在他们身后“哗啦”一声缠上门板,像是自动锁死了。
隧道里比站台更黑,只有头顶偶尔闪过的应急灯残光,昏黄如鬼火,勉强照亮身前半米的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混杂着腐朽的木头气息,脚下的铁轨早已锈成了红褐色,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随时会碎裂。
“关……关上门了?”工装男的声音发颤,回头看向那扇铁门。门缝里透出的站台光正在迅速变暗,黑色的浪涛拍击声越来越远,最终被隧道深处传来的“滴答”声取代。
谢承泽没回头,借着应急灯的残光观察四周。隧道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无数个表盘,有老式座钟的铜质表盘,有女士手表的水晶表盘,还有电子表的数字屏,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像某种诡异的马赛克拼图。大部分表盘都是碎的,指针扭曲地指向不同方向,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转动,发出微弱的“滴答”声,节奏混乱,像是在彼此争吵。
“这是……钟表坟场?”江砚喃喃自语,指尖抚过最近的一个表盘。那是块儿童电子表,屏幕裂成了蛛网,数字还在跳动,却显示着“25:61”这样不存在的时间,表带上沾着干涸的、暗红色的污渍。
怀表在这时微微发烫,表盘内侧映出一行模糊的字:【时间的残骸在此堆积,勿听,勿信,勿停留】
“别碰那些表。”谢承泽的声音带着警示,他指着一个嵌在墙里的老式座钟,钟摆早已锈死,钟面却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校服的少年,眉眼间竟和江砚有几分相似,“这些表……可能和死者有关。”
江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收回手。他看着那张照片,突然觉得少年的眼神像是在盯着自己,冰冷而空洞,让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呜……呜呜……”
哭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了,就在隧道前方的拐角处,带着浓浓的委屈,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哭。女人吓得往工装男身后缩了缩,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是……是刚才听到的哭声……”
工装男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手里的工具箱:“该不会是……那个小女孩吧?”他指的是在第一节车厢外消失的、抱着布偶熊的女孩。
谢承泽的目光落在隧道拐角处。那里的应急灯闪得格外厉害,光线忽明忽暗,将墙壁上的表盘影子拉得长长的,像无数只手在挥舞。“不一定。”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副本里的声音,大多是陷阱。”
江砚点头,想起永夜医学院里那些引诱他们靠近的拖拽声。他扶着谢承泽往前走,尽量避开墙壁上的表盘,脚下的铁轨越来越潮湿,不知从哪渗出来的水积在枕木缝隙里,映着头顶的残光,像一汪汪碎掉的镜子。
走了约莫十几米,隧道两侧的表盘突然变了样子。不再是零散的手表或座钟,而是一个个完整的、半埋在墙里的时钟外壳,有的缺了指针,有的没了玻璃,里面塞满了灰色的棉絮,像填进棺材里的尸骸。最前面的一个时钟外壳是打开的,里面没有棉絮,只有一只掉了耳朵的布偶熊,正是那个小女孩留在站台上的那只。
布偶熊的眼睛是两颗黑色的纽扣,此刻正对着他们的方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是她的熊……”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真的在这里……”
“不对。”江砚突然开口,指着布偶熊的爪子。那里沾着些银白色的粉末,不是隧道里的灰尘,倒像是……金属被磨损后的碎屑。“这熊被人动过。”
谢承泽走上前,用匕首轻轻拨了拨布偶熊。熊的肚子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形状不规则。他小心地划开熊肚子上的缝线,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布满划痕的金属牌,上面刻着一行字:“时间枢纽在逆流处,别信顺时针的钟”。
金属牌的边缘很锋利,像是被人用牙齿咬过,上面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
“逆流处?”工装男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谢承泽没说话,只是将金属牌翻了过来。背面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隧道深处,箭头旁边画着一个逆时针转动的时钟。
“逆流……是指时间在倒流?”江砚的心跳快了几分,“刚才站台的站牌上说,别捡地上的怀表,会被时间咬住……难道这里的时间是反的?”
他的话音刚落,隧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个表盘同时碎裂。紧接着,那些半埋在墙里的时钟外壳开始轻微震动,里面的棉絮被抖了出来,飘在空中,像一群灰白色的飞蛾。
“滴答……滴答……”
不知从哪传来的钟摆声突然变得清晰,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谢承泽的脸色沉了沉:“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江砚扶着他加快脚步,工装男也拉着女人跟了上来。棉絮在空中越飘越多,渐渐挡住了视线,应急灯的残光穿过棉絮,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只爬行的虫子。
那阵“滴答”声越来越近,仔细听,竟像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每响一声,脚下的铁轨就震动一下,节奏精准得可怕。江砚的怀表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警示,而是一种持续的、轻微的震动,像是在与某种外部的频率产生共鸣。
“前面有光!”工装男突然喊道,指着隧道前方的拐角。
果然,拐角处透出一缕微弱的白光,不是应急灯的昏黄,也不是站台的朦胧,而是一种干净的、近乎透明的光,像从冰层里透出来的。
几人加快脚步拐过弯,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僵住。
拐角后的隧道豁然开朗,两侧的墙壁被掏空了,形成一个个半弧形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怀表——金色的、银色的、铜质的,大小不一,表链缠绕着彼此,像堆在一起的蛇。这些怀表都在走动,却无一例外,指针全在逆时针转动,发出整齐划一的“滴答”声。
而在凹槽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个小齿轮组成的装置,齿轮相互咬合,缓缓转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装置顶端嵌着一块半透明的晶体,正散发着那缕白光,晶体表面刻着一个倒三角图案,与江砚和谢承泽锁骨处的烫痕一模一样。
“这是……时间枢纽?”江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谢承泽的目光却落在那些怀表上。每个怀表的表壳上都刻着一个数字,从“1”一直排到“107”,唯独没有“108”。而刻着“1”的那块怀表,表链上挂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正是江砚一直带在身上的、他和谢承泽少年时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少年笑得灿烂,完全不知道未来将经历怎样的轮回。
“原来……我们的怀表,都在这里。”谢承泽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每次轮回结束,它们就会回到这里,等待下一次被激活。”
江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看着那些逆时针转动的怀表,突然明白了金属牌上“逆流处”的意思——这里不仅是时间枢纽的所在地,更是所有轮回时间的起点,一切都在从这里倒流、重启。
就在这时,工装男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凹槽边,正伸手去拿一块金色的怀表,手指刚触到表链,那怀表突然“啪”地一声弹开,表盘里没有指针,只有一张干瘪的人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死死盯着他!
“啊——!”
工装男吓得惨叫一声,猛地缩回手,却发现表链像活过来一样,缠住了他的手腕,迅速收紧,勒得他皮肤发紫。那些整齐排列的怀表纷纷弹开,表盘里露出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发出“嗬嗬”的吸气声,表链像蛇一样朝着几人蔓延过来!
“别碰它们!”谢承泽厉声喝道,挥舞着匕首斩断缠向江砚的表链。
表链落在地上,发出“叮当”的脆响,竟像活物一样扭曲着,试图重新缠上来。女人吓得瘫坐在地上,眼镜掉在了铁轨间,她摸索着去捡,手指却不小心碰到了一块从凹槽里滚出来的怀表。
那怀表的指针突然开始顺时针转动,发出刺耳的“滴答”声。
女人的身体瞬间僵住,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枯黄,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短短几秒钟,就变成了一具干尸,保持着捡眼镜的姿势,定格在铁轨旁。
她手腕上那块碎了的女士手表,指针也跟着顺时针转动起来,最终停在了2:17——和她刚进站台时的时间一模一样。
“阿雯!”工装男目眦欲裂,想去拉她,却被谢承泽死死按住。
“别过去!”谢承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金属牌上说了,别信顺时针的钟!她被时间咬住了!”
怀表的“滴答”声越来越响,那些逆时针转动的怀表开始疯狂震动,表链相互缠绕,形成一张巨大的网,朝着他们罩了下来。时间枢纽顶端的晶体突然闪烁起来,白光忽明忽暗,齿轮转动的“咔啦”声也变得杂乱无章,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江砚看着那具保持着捡眼镜姿势的干尸,又看向头顶不断逼近的表链网,后背的伤口在恐惧中阵阵抽痛。
他知道,他们触发了这个区域最危险的陷阱。而想要活下去,必须在被这些怀表吞噬前,找到控制时间枢纽的方法。
怀表在他掌心剧烈震动,表盘内侧的倒三角刻痕亮得刺眼,与时间枢纽顶端的晶体遥相呼应。江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启动枢纽的钥匙,从来都不是那枚芯片,而是他们自己。
是他们锁骨处的、历经108次轮回依旧存在的倒三角烫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