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被看见

还有一次，她感冒了，晚饭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第二天放学回来，她发现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盒没拆封的、她常买那个牌子的冲剂。

　　家里没有别人，周文静阿姨几乎不出门，张父更不会关心这种小事。

　　这些小小的、无法解释的事件，像散落的拼图碎片，让她无法将张桂源简单地定义为“冷漠”。

　　他似乎在观察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界限分明的外壳下，进行着某种隐秘的介入。

　　这种认知非但没有让她感到安慰，反而加深了她的不安。

　　未知，总是比明确的敌意更让人心悸。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她和同班的两个女生一起放学，在校门口不远处，一个隔壁班的男生跑过来，红着脸塞给她一封信，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辛蔓愣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封还带着男生汗意的信，脸颊发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身边的两个女生已经叽叽喳喳地起哄起来。

　　就在这片混乱中，她无意间抬眼，看到了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张桂源。

　　他单肩挎着书包，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隔着车流，精准地锁定在她手上那封信上。

　　那一刻，辛蔓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慌乱瞬间席卷了她。

　　她下意识地把信攥紧，藏到了身后。

　　对面的张桂源什么也没做，他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便收回目光，转身，汇入了人流，仿佛只是路过了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场景。

　　可那天晚上，当辛蔓怀着志忑的心情回到家，准备迎接某种未知的质询或审视时，张桂源却表现得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他没有提起那封信，没有问她那个男生是谁，甚至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让她难受。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其中，而她甚至不知道撒网的人，究竟意欲何为。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个家里，她所有的举动，或许都暴露在另一双眼睛之下。

　　而那眼睛的主人，正以一种她无法参透的耐心，等待着她下一步会走向哪里。

　　那个周五傍晚的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辛蔓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后，迅速被这个家更大的沉默吞噬了。

　　她预想中的质问没有到来，张桂源表现得一如既往，仿佛校门口那隔街相望的瞬间从未发生。这种悬而未决的平静，反而让辛蔓更加确信，这个家的核心，早已布满裂痕。

　　而裂痕的中心，是张景宏（张父）与周文静（张母）。

　　在这个家里，张景宏像一只永不停歇的陀螺，用忙碌将自己武装起来。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味有时会盖过原本清爽的皂角气息。

即使在家，他也大多把自己关在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像是在宣告着一个无声的禁区 请勿打扰，尤其是情感上的。

　　辛蔓曾偶然在深夜起来喝水时，透过书房未完全关紧的门缝，看到他靠在椅背上，指间夹着烟，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疲惫而空洞的脸。那不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更像一个被什么东西追逐、耗尽了心力的困兽。

　　而周文静，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她像一株失去水分的植物，日渐枯萎。她依然会准备三餐，会打扫房间，但所有这些都像是在执行一套设定好的程序，动作精准却毫无生气。她的眼神常常是放空的，尤其是在面对辛蔓的时候。

　　辛蔓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她穿着学校发的白色新校服回家，周文静正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周文静的手猛地一抖，杯子差点脱手，水洒了出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闪过一种近乎惊惧的痛苦，随即又迅速被空洞掩盖。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后来辛蔓才从张桂源偶尔与父亲的对话碎片中拼凑出，他们夭折的那个亲生女儿，如果活着，大概也会在今年上初中，也会穿上这样的校服。她身上的那抹白色，像一道尖锐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周文静用麻木筑起的脆弱堤坝，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