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走廊的钟敲了两下。林浩合上笔记本，站起来的时候，椅子发出一声低吭，像叹息。
“中午了，吃饭吗？”小张把饭盒举到半空，香味从塑料盖缝里跑出来。
“走。”林浩把辞职信的纸质副本塞进文件夹，夹子扣得紧。纸张的边角抵着手掌，有纸屑的粗糙感。他随手拉上外套，口袋里只有手机和一支签字笔。
路上人多，电梯里有人在聊球赛，嗓音嘶哑。林浩听得不太进去，视线定在电梯指示灯上，数字跳动像心跳。到楼下快餐点，他点了招牌盖饭，生抽的味道盖过了油烟。小张吃得很快，筷子敲着盒子发出节奏。林浩夹了一口饭，食物的温度在舌头上散开，然后是空洞感。
“你今天怎么一直盯着手机？”小张凑过来，“工作上有事？”
林浩把手机塞回口袋，笑得像平常那种说教式的笑：“没，客户那边有点情况，得下午再看。”
小张眨眨眼，把手里的菜递给他一块：“你最近好像不太像你，老哥。有时候你笑得太像模板，我都学不会。”
林浩伸手接过，筷尖碰在那块菜上，微微一顿。“嗯，可能吧，最近累。”
回到工位的时候，电脑弹出了一条日程提醒：14:00 HR面谈。发件人是陈助理，头像是一杯卡布奇诺。林浩记不得自己同意过这个时间。屏幕左下角，邮件客户端又弹了一条：12:02 已发送：离职申请。发件时的系统提示音像小石子落井。
王经理的微信头像是公司年会的合影。他发来一句话：现在到我办公室一下。林浩的手掌有点冷，指腹按着手机背壳的纹路，指纹变得清晰。
门被隔着轻响。王经理站在窗前，背影被午后的光切成两段。他把一摞文件推到桌上，声音里没有责备也没有温度：“陈助理已经把邮件打印出来了。你确定是计划好的？”
“是。”林浩把两周交接表递过去，纸上的笔迹干净利落，日期和联系人一项不落。王经理翻了几页，指节压得纸发出轻响。
“团队里的人会慌。”王经理说，“这次调整还没走完，你这样会给别人信号。”
“我知道。”林浩把手肘抵在桌沿，拳头微收。“我也尽量把项目交清。”
王经理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放下笔：“HR会安排谈话，走一步看一步。先处理好客户那边，别让进度掉链子。”
他起身，像个结束了仪式的主持人，朝门外走去。林浩看着王经理离开的背影，宽肩膀上挂着领带的折痕。办公室里回到指针的滴答，像一台没有情绪的钟。
HR办公室比想象里更正式。墙上挂着几张鼓励团队的海报，底角有缝线的痕迹。陈助理递给他一杯纸杯咖啡，杯边有打翻的奶渣。黄姐是HR经理，四十来岁，妆不浓但很到位，指甲修得方方正正。她把打印好的离职邮件放在桌上，墨迹在纸上安静。
“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黄姐问，手指敲着桌面，指甲的声音细碎。
林浩把交接表摊开，指着每一项的时间点和联系人：“第一个项目，主联系人是周强；二号接口还要我配合两天；系统权限可以转给李娜，密码在已经加密的文档里。我估计两周能完成交接。”
黄姐翻看着，眉头微动：“你希望什么样的离职安排？立即离职还是交接期离职？”
林浩停了停。空气里有复印纸的味道，和门外过道里快餐摊的葱味交织。“交接期离职，两周。离职手续按公司流程办。”
“关于补偿和竞业限制这些，需要法务确认。”黄姐的眼神在他脸上掠过，“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谈谈留任条件。”
林浩抬头看她。“我已经决定了。”语气平静得像关掉了某个开关。胸口的节拍仍旧急促，但他把动作缩小成具体的步骤：签字、交接、移交权限。
黄姐点了点头，把几张表格递过来，其中一页是保密协议的延伸条款。她解释条款时声音平稳，像在念合同。“这些内容是标准流程，签了字我们就开始走离职流程，工资结算、社保转移都会有专人跟进。”
签字的时候，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声音被放大。林浩感到手腕有轻微颤抖，他把笔帽放回桌上，动作缓慢。签名的笔触坚定，但不多余。签完，他把签字页叠好，放回黄姐的文件夹里。整个动作像是合上一本书。
走出HR办公室，走廊另一头传来同事的笑声。办公室里，邮件通知还在跳，日历上多了几个标注。林浩回到工位，打开了交接表对应的云盘目录，把访问权限设为只读，然后把加密文档的密码通过公司安全通道发送给李娜。每一步都像在完成既定的程序，没有戏剧性的爆发，只有机械式的乾净利落。
下午，客户临时把会议提前到五点。王经理进来，语气压得更低：“能留到晚上吗？这单子现在你最熟，客户也想听你把控。”
林浩看了看时间表，五点到八点的会议可以压缩，他在脑中计算交接的时间。最后他说：“好。我留下来。”
小张送来一杯奶茶，杯盖上有塑料膜的褶皱。小张靠着隔板，声音小了两分：“你要不，今天晚餐别去了。也许待着不去说走就走的好。”
“我会去。”林浩拿起奶茶，吸了一口，甜味裹着一丝苦意。他把奶茶放下，眼神转向窗外。夕阳把对面楼的玻璃染成带温度的橙。他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项目节点、交接人、自己的最后工作日。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是一种解脱。
会议室里，投影灯把文件拉伸在墙上。客户代表的声音在电话里传过来，有时音质断断续续。林浩把问题一一拆解，举例，列出备选方案，像在演示一个习以为常的程序。他的手指在激光笔上转了一圈，示意下一页。
当晚会结束，两个小时比他预想的要长。回到工位时，群聊里有人发了照片，是他们在公司楼下餐厅举杯的画面。李娜@了他：“酒桌见。”信息后面有几个笑脸。
林浩看着手机，包里的辞职纸折痕分明。他把手机放回口袋，拉上外套，走向日暮中的楼梯。脚步声在楼道里拖长。他没有快走，也没拖延。今天已经完成了必要的动作：邮件发出、签字、交接启动、客户也被稳住。
门口，风从街角吹来，夹着外卖袋的塑料味和汽车尾气。林浩站在公司门廊下，手指在钥匙链上转动。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经理简短的微信：路上小心。林浩回了一个“知道”的字。
他朝餐厅的方向走去，背影在黄昏里拉长。口袋里的笔记本里有一页空白，抬头处写着两个字：两周。林浩把那张纸摊在手心，指尖按着边缘。今晚，他要去做那场演出，但从明天起，手里的戏本会开始被别人翻阅。
他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气，像把它咽进肚子里。然后，像平常一样，他往前走去，脚步稳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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