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的灯火

接下来的日子，工厂那间临时工作室的灯火，几乎再也没有熄灭过。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是被无限拉长。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世界里只剩下绣绷上那幅重生的《共生》，以及两个不知疲倦的身影。

蘇清颜展现出了她惊人的统筹能力和学习速度。她根据之前苏晚的创作过程和笔记，迅速分解了剩余的刺绣工作量，制定了一份精确到小时的赶工计划。她包揽了所有后勤保障：准备最顺手的丝线，确保灯光的角度和亮度最适合长时间工作，定时送来营养均衡的简餐和提神的浓茶，甚至在苏晚手指因为长时间持针而僵硬酸痛时，为她按摩放松。

更让苏晚惊讶的是，蘇清颜竟然真的拿起针线，承担起了一些基础性的铺色和背景部分的刺绣工作！她的手法虽然远不如苏晚精湛，甚至带着明显的生疏，但极其认真，针脚力求整齐均匀，而且速度在学习中不断提升。

“清颜姐，你……”苏晚看着她专注穿针引线的侧影，忍不住开口。她记得蘇清颜说过，她并不擅长这些。

“小时候跟外婆学过一点皮毛，早就忘光了。”蘇清颜头也不抬，手指灵活地引导着丝线穿过绢帛，“现在正好捡起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别分心，专注处理那些核心的、被破坏的部分，那里只有你能做到。”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苏晚知道，对于习惯掌控大局、运筹帷幄的蘇清颜来说，放下身段来做这些最基础的细致活，需要多大的决心和付出。这份无声的支持，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苏晚不再多说，将所有杂念抛开，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到修复与再创作中。她比之前更加专注，更加用心。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失去的恐慌，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并肩作战的温暖，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感和力量。那些被破坏的关键连接处，她不仅完美地复原，甚至在一些细微的处理上，比之前更加精妙，更加富有情感张力。

她们几乎不眠不休。困极了，就轮流在旁边的旧沙发上合衣小憩一两个小时；饿了，就随便扒拉几口蘇清颜准备好的食物。绣绷前，两盏明亮的台灯，映照着两张年轻而疲惫，却眼神明亮的侧脸。

张叔和几位知情的老师傅，被她们这种拼命的劲头深深打动。张叔默默地加强了工厂的安保，确保不会再有任何闲杂人等打扰。一位眼睛不太好的老绣娘，甚至每天晚上都会拄着拐杖，悄悄送来一壶她自己熬的、据说能明目的枸杞菊花茶，放下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这些细微的善意，如同暗夜中的点点星光，温暖着、支撑着她们。

蘇清颜在极度的疲惫中，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头脑。她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还在脑海中梳理着调查的线索。阿杰那边，在张叔的暗中排查和旁敲侧击下，心理防线已经接近崩溃，估计很快就能开口。而那个上了锁的木盒，她也已经托人寻找技术可靠的开锁匠人。

她看着灯光下苏晚专注到几乎与绣品融为一体的身影，看着她眼底浓重的青黑却依旧明亮的眼神，心中既心疼，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这个女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她的坚韧和才华，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终于，在作品提交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凌晨，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苏晚绣完了最后一针。

她剪断丝线，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那把小巧的剪刀。她缓缓地直起几乎僵硬的身体，看着绣绷上那幅完整呈现的《共生》。

晨光熹微，透过窗户洒在绣面上。古树苍劲，仿佛能感受到树皮的粗糙与岁月的力量；凌霄花绚烂，每一片花瓣都似乎沐浴在晨露之中，充满了向上的生命力。而那相互缠绕、彼此支撑的部分，针法绵密，气韵流转，真正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界，甚至比原版更多了几分历经磨难后的深沉与坚定。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苏晚的心头，有完成巨作的虚脱，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与身邊人共同创造了奇迹的激动与自豪。她转过头，看向同样疲惫不堪、却眼神明亮的蘇清颜。

“完成了。”苏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蘇清颜走到她身边，仔细端详着这幅凝聚了她们无数心血和汗水的作品，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晚因为长时间劳作而冰凉的手。

“嗯，完成了。”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渐渐响起的鸟鸣。不眠的灯火终于可以暂时熄灭，但她们眼中点燃的光芒，却比任何灯火都要明亮，足以照亮前路的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