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冬去春来，校园里的银杏树再次抽出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命轮回的奥秘。那些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脉络清晰可见，像是刚刚苏醒的生命，带着怯生生的勇气探望着这个世界。
高三下学期的学业异常紧张，空气里都弥漫着备考的焦灼。教室里总是充斥着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黑角落里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无形中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但在苏念桐的陪伴和开导下，陆惊鸿逐渐学会了与家庭的变故和平共处。父亲的脾气依旧不算好，但至少不再有激烈的冲突；家里的经济状况依然拮据，但他开始利用周末做家教补贴家用，第一次拿到报酬时，他给母亲买了一条丝巾，给父亲买了一盒他最爱喝的茶叶；学校里那些异样的目光依然存在，但他已经学会坦然面对，甚至能对窃窃私语的同学回以一个平静的微笑。
他甚至开始感激这段经历——它剥去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光环，却让他看清了谁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也让他学会了理解和共情。那个曾经骄傲、有些自以为是的陆惊鸿，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后，变得更加沉稳和成熟。他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内敛的力量。
四月底的一个午后，距离高考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空气中已经带着初夏的暖意，教学楼外的栀子花开始吐出芬芳。陆惊鸿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着几本厚重的复习资料，准备去操场和苏念桐碰面。就在穿过那条熟悉的银杏小道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落桐独自一人站在那棵老银杏树下，仰头看着枝头的新芽，阳光透过嫩绿的叶片，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整个人看起来平静而柔和，与几个月前那个总是低着头、行色匆匆的女孩判若两人。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粗糙的树皮，像是在抚摸一个老朋友。
陆惊鸿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他想起那个令人心痛的梦，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遗憾和不甘，但奇怪的是，此刻他的内心异常平静，就像雨后的湖面，波澜不惊。
沈落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没有尴尬，没有闪躲，只有一种奇特的、久别重逢的平静。
“好久不见，惊鸿。”她率先开口，声音轻柔如春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陆惊鸿走近几步，在她面前停下：“好久不见，落桐。”他发现她的眼神不再闪躲，而是坦然地迎视着他，那双曾经盛满不安的眼睛如今清澈如水。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远处操场上传来的欢呼声若有若无。
“你看，”沈落桐指了指枝头的新芽，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又是一年春天了。这些叶子，每年都会重新生长，不管去年的秋天它们是如何凋零的。”
“是啊，”陆惊鸿抬头望去，眯起眼睛适应透过叶缝的阳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都要毕业了。”
他们并肩站在银杏树下，一如多年前在初中校园里那样，只是彼此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树影婆娑，在地上画出变幻的光斑。
“我听说了一些你家里的事，”沈落桐轻声说，声音里没有怜悯，只有真诚的关切，“你还好吗？”
陆惊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随即释然。在这个小小的校园里，消息传得总是很快。
“经历的时候很痛苦，”他坦诚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书脊，“但现在...还好。”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说来讽刺，直到自己也经历了类似的困境，我才真正理解你当年的感受。那种被最亲的人伤害的痛苦，还有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的窒息感。”
沈落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
“痛苦不需要比较，”她轻声说，重复着宋程霖曾经告诉过她的话，“每个人的感受都是真实的，都值得被尊重。你的痛苦不会因为我经历过类似的就变得不重要。”
陆惊鸿点点头，内心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落桐，初中的时候...我是不是曾经有机会？”
沈落桐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一阵风吹过，扬起她额前的碎发，她轻轻将它们别到耳后。
“你知道吗，惊鸿，”她终于开口，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初中三年，我几乎每天都在注意你。你打篮球的样子，你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自信，你和朋友说笑时的开朗...你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那个灰暗的世界。每次你从我身边经过，我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陆惊鸿的心猛地一跳，他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告白。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但我太胆小，太自卑了。”沈落桐继续说着，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耀眼的你，所以一直把那份喜欢藏在心底，从不敢表露分毫。我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眼睛，怕你看出我心底的秘密。”
她转过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后来家里出事，我休学，再回来...那时候的我更加封闭，更加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即使后来察觉到你似乎开始注意我，我也选择了逃避。因为我害怕再次受伤，害怕自己不够好。”
陆惊鸿感到喉咙发紧，他想起那个梦，想起梦中两人截然不同的发展，心中涌起一阵酸楚。一只蝴蝶翩跹飞过，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也是个胆小鬼。”他苦笑着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角的褶皱，“初中的时候，其实我也注意到你了。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眼神却格外清澈的女孩。但我当时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没有勇气走近你。我以为你只是我生命中无数过客中的一个。”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等到高中再次遇见你，看到你和程霖在一起，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但那时已经太迟了。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如果当初我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不同。”
沈落桐静静地听着，眼中没有责备，只有理解和释然。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树干上的纹路，像是在抚摸时光的痕迹。
“我们都太年轻了，惊鸿。”她轻声说，“年轻到不懂得勇敢，不懂得珍惜，也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我们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彼此伸出的手。”
陆惊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初夏的空气里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那么，如果...如果有下次呢？”
沈落桐微微笑了，那笑容清澈而明亮，像是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如果有下次，我们要勇敢一点，不要再错过了。”
“说好了？”陆惊鸿伸出手，做出拉钩的姿势，他的小指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说好了。”沈落桐伸出小指，与他的勾在一起。她的指尖微凉，触碰间却传递着温暖的力量。
这一刻，没有遗憾，没有不甘，只有一种释然的平静和对未来的期许。他们都知道，这个“下次”可能永远不会到来——她已经有了宋程霖，而他身边也有了苏念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许下这个约定，作为对青春里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的告别。
“程霖对你很好，”陆惊鸿真诚地说，松开手，“我很高兴你能遇见他。看到他陪你走过最艰难的日子，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念桐也是个好女孩，”沈落桐回应道，将手轻轻收回裙侧，“她很适合你。我看到她在你最低谷的时候依然陪在你身边，很为你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所有的过往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远处传来下课铃声，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高考加油，惊鸿。”沈落桐轻声说，眼神温暖。
“你也是，落桐。祝你前程似锦。”陆惊鸿回应道，嘴角带着释然的微笑。
他们道别，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陆惊鸿朝着操场走去，苏念桐正在那里等他；沈落桐则走向图书馆，宋程霖约好了在那里为她补习物理。
春风依旧温柔，银杏新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陆惊鸿回头看了一眼，沈落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银杏道的尽头。他的心中没有失落，只有一种奇特的释然和圆满。他摸了摸胸前口袋里苏念桐送给他的那支笔，加快了脚步。
他们错过了彼此，却在错过中遇见了更适合自己的人，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下次我们要勇敢噢，不要再错过了。”
这个约定，不仅是对过去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期许——在下一段人生旅程中，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勇敢地去爱，去追求，不再让任何美好的事物从指间溜走。
陆惊鸿加快脚步，朝着操场上那个等待他的身影跑去。阳光洒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他看到苏念桐正站在操场边，手里拿着两瓶水，看到他来了，开心地挥手。
一切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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