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的价码

线索不会躺在官方报告里。它们藏在活人的习惯里，藏在被遗忘的角落里。尔穆格斯再次拜访了阿斯特丽德·霍利，这次是在她位于魔法伦敦的家中。公寓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像一间昂贵的展示厅。埃罗尔的照片依然摆在显眼的位置，但与其说是纪念，不如说是一件用来证明“过去完成时”的展品。

尔穆格斯没有询问她的感受，那注定是徒劳。她只是请求看看阿斯特丽德在埃罗尔去世后购买的物品。“也许能找到一些……慰藉的痕迹。”她用了这个模糊的词。阿斯特丽德同意了，神情淡漠，仿佛在展示别人的收藏。

东西不多。几本关于悲伤心理的书籍，书页崭新。几瓶安神的魔药，大部分未曾开封。然后，在一个梳妆台的抽屉深处，尔穆格斯发现了一本皮质封面的小册子，不是印刷品，而是手写的。封面没有任何标题。

“这是什么？”

“一个……俱乐部。”阿斯特丽德努力回忆着，“‘宁和之所’。一个互相支持的小团体。我只去过几次。后来觉得没什么必要，就没再去了。”

尔穆格斯翻开册子。里面是用优雅字体抄写的一些格言警句，内容无非是劝导人放下执念、寻求内心平静。但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右下角，她用指腹感受到一个极其轻微的凹凸。她拿出水晶单片眼镜，仔细看去。那里有一个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微小的压痕图案——一只衔着钥匙的知更鸟。

这不是慰藉。这是标记。

离开阿斯特丽德家，她立刻去了奥菲莉娅·莱斯特兰奇那同样整洁得过分的书房，以及那位找球手空旷的公寓。她没有提及“宁和之所”，只是观察。在小说家的一本诗集扉页，在找球手的一个废弃飞路粉盒底部，她找到了同样的标记。微小，隐蔽，像寄生虫留下的咬痕。

线索汇聚了。这个“宁和之所”，就是连接所有受害者的、那条看不见的线。

接下来的几天，尔穆格斯化身为一个被漫长噩梦困扰、寻求解脱的女巫，在翻倒巷边缘那些暧昧不明的信息集散地小心打探。她只问一个问题，关于一个能带来“真正宁静”的地方，关于一只“衔着钥匙的鸟”。

回应来得比她预想的快。在一个雨夜，破釜酒吧最阴暗的角落，一个浑身裹在潮湿斗篷里的身影滑进她对面的座位。声音嘶哑，被兜帽遮得严严实实。

“听说你在找……解脱的门路？”对方问，手指在木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节奏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焦虑。

尔穆格斯垂下眼，扮演着适度的脆弱与警惕。“我只需要宁静。真正的，彻底的宁静。”

“宁静有价。”对方的声音压低，“‘宁和之所’能给你。但不是免费的沙龙。它需要……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

兜帽下的阴影似乎笑了笑。“对你而言，最无用的负担。一段……过于沉重的情感记忆。他们会帮你安全地封存起来。从此，它再也无法伤害你。”

“如何封存？”

“一面镜子。”对方的声音几乎成了耳语，“一面能照见你内心，并带走痛苦的银镜。你只需要……自愿看着它。”

尔穆格斯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缓缓爬升。不是恐惧，而是答案逼近时，逻辑锁扣终于合拢的冰冷触感。记忆萃取，情感封存。自愿原则。一个完美的、法律难以追究的骗局。他们不是在施加伤害，他们是在进行一场交易，用虚无的“宁和”，交换一个人最真实的情感核心。

“我需要付出什么？”她问，维持着声线的平稳。

“一个名字。”对方说，“你的引荐人。以及，你决定封存的那段记忆。”一块冰冷的、光滑的黑色石头被推到尔穆格斯面前。“触碰它，想着你的引荐人，想着你的痛苦。它会指引你见到那面镜子。”

尔穆格斯的手指轻轻拂过黑石表面。一股微弱的吸力传来，似乎在试探她的情绪。她立刻构筑起心智的壁垒，内心一片冰冷的空白。黑石的光芒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只是留下一个时间和地址——位于对角巷后街一条几乎无人注意的裂缝里的店铺，名为“遗忘之匣”。

交易结束，黑影消失在雨幕中。

尔穆格斯独自坐在角落里，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密集而冰冷。她看着那块黑石。情感可以被称量，被交易，被像货物一样封存。这比任何恶咒都更令人不寒而栗。因为她面对的，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精巧的、利用人性弱点建立起来的系统。

而她现在，必须自愿走入这个系统的最深处，去面对那面能吞噬人心的“宁和银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