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像一头被惊醒的雄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卫文升，这位以忠诚和刚烈著称的老臣，在收到那封“密信”后，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朝堂上咆哮着，指责身边的同僚是叛徒，是内奸。
几天之内，数名主张议和的大臣被投入大牢，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将被剥夺了兵权。城内的守军，换上了卫文升的亲信。整个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士兵们人心惶惶，百姓们闭门不出，曾经繁华的帝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监狱。
李世民在城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心情，比黄河的冰水还要冷。
他看到了城墙上那些被换下来的、面带绝望的老兵，也看到了那些新上任的、满脸傲慢的年轻将领。他知道，陈叔达的计策成功了。长安城，已经从一块坚硬的磐石，变成了一触即碎的蛋壳。
但他没有丝毫的喜悦。相反，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罪恶感。这场混乱，这城中的恐惧，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魔鬼，用谎言，搅乱了这座神圣的城市。
“先生，我们……什么时候攻城？”一名将领问道，他的眼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李世民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他不想攻城。他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满无辜百姓的鲜血。
就在他内心备受煎熬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了。
城内，有人要见他。
来的人，是代王杨侑的老师，光禄大夫，萧瑀。
萧瑀，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儒臣。他为人方正，嫉恶如仇，是卫文升最信任的人。
李世民感到一阵困惑。萧瑀为什么会来见他？难道是卫文升的陷阱？
“秦王，见还是不见？”众将议论纷纷。
“见。”陈叔达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为什么不见？”
“先生，这恐怕是鸿门宴……”
“不。”陈叔达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萧瑀不是卫文升。他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再这样下去，长安城，就毁了。他是来救这座城的。”
李世民看着陈叔达，心中充满了敬佩。这个男人，仿佛能看透每个人的心思。
“好，我去见他。”李世民下定了决心。
两军阵前，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李世民见到了萧瑀。
萧瑀虽然风尘仆仆，但精神矍铄。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传说中“凶悍如虎”的唐国公次子，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复杂的审视。
“秦王，你可知，你此举，乃是不忠不义之举？”萧瑀开门见山，声音洪亮。
李世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说道：“先生，我李家世代忠良，若非杨广无道，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我等又怎会走到这一步？我等起兵，非为私利，乃是为天下苍生，请命于朝廷。”
“说得好听！”萧瑀冷哼一声，“那你们为何要围攻京师？为何要用那些卑鄙的手段，扰乱城中秩序？”
李世民的脸，瞬间涨红了。他无法反驳，因为这都是事实。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叔达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因为，我们不想攻城。”
陈叔达走了进来，对着萧瑀微微一笑。
萧瑀看到陈叔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认得这个男人，这个曾经在南陈宫廷中，以才学名动天下的亡国之臣。
“陈叔达？你……你也在这里？”萧瑀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不解，也有一丝……期待。
“萧公，别来无恙。”陈叔达拱了拱手，然后转向李世民，“秦王，你忘了我们的初衷了吗？我们起兵，是为了拯救苍生，而不是为了毁灭。若长安城破，玉石俱焚，那我们与杨广，又有何区别？”
然后，他又看向萧瑀，说道：“萧公，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来，卫文升已经疯了。他不是在保卫长安，他是在毁灭长安。再这样下去，不等我们攻城，长安城就会从内部崩溃。”
“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瑀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想说，我们愿意谈。”陈叔达缓缓说道，“我们愿意拥立代王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我们只是‘清君侧’，诛杀卫文升这样的奸臣。只要代王愿意开城，我们保证，秋毫无犯。长安的百姓，百官，宗庙，都将安然无恙。”
这个条件，让萧瑀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了。他看着陈叔达，又看了看李世民，从李世民那真诚而痛苦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我需要时间考虑。”萧瑀的声音，不再那么强硬。
“我们没有时间了。”陈叔达说道，“卫文升已经准备下令，将城中所有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编入军队，与你们决一死战。到那时，长安城，必将血流成河。”
这句话，成了压垮萧瑀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别无选择。为了这座他深爱的城市，为了城中的百万百姓，他只能选择……妥协。
“好……”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我……我回去说服代王。”
“我们等你好消息。”陈叔达微微一笑。
萧瑀走后，帐篷内陷入了一片沉默。
李世民看着陈叔达，心中充满了感激。他知道，今天，若不是陈叔达，他根本无法说服萧瑀。
“先生，谢谢你。”
“不用谢我。”陈叔达摇了摇头，“这是你自己赢得的。是你的仁慈，打动了萧瑀。记住，秦王，仁慈，不是软弱。它是一种力量，一种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力量。”
“但，它也需要利剑，来保驾护航。”
李世民看着陈叔达，若有所思。
三天后，长安城的城门，在黎明时分，缓缓地打开了。
城墙上，代王杨侑的白龙旗，被降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顺”字。
李世民率领着大军，没有发出一声呐喊，静静地走进了这座他们梦寐以求的帝都。
街道两旁，百姓们跪在地上，脸上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李世民翻身下马，走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说道：“老人家，不要怕。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
那一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的脸上，也照进了长安城百姓的心里。
城下之盟，终成。
而李世民知道，他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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