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权力交接，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完成了。
李渊以大丞相的身份，入主丞相府，总揽朝政。他废除了杨广时期严苛的法令，开仓放粮，安抚百姓。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心思定，仿佛那场兵不血刃的城下之盟，真的为天下带来了太平。
然而，在这片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汹涌。
李渊虽然坐镇长安，但他的目光，却始终盯着东方，盯着那个依旧被隋朝牢牢掌控的天下。洛阳，东都，那里有隋朝最精锐的军队，有最庞大的官僚体系，还有一个他最忌惮的对手——瓦岗寨的李密。
而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镇守河东的屈突通。屈突通就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关中的东大门，让他无法全力东进。
“父亲，河东一日不除，我大军便一日不能东出。孩儿请命，愿亲率大军，攻克河东，为父亲扫清东进之路！”议事厅内，李世民主动请缨。
这些天，他一直在处理政务，感觉自己快要生锈了。他渴望回到战场，渴望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然而，李渊却摇了摇头。
“不可。”李渊的声音，异常沉稳，“屈突通，非等闲之辈。河东城，易守难攻。若我们强攻，必然会陷入持久战。一旦李密从洛阳出兵，偷袭关中，我等将腹背受敌，万劫不复。”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打我们吗？”李世民有些不甘心。
“我们不打，但我们要让别人打。”陈叔达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他依旧是一身青衫，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看客。但他的话，却总能一语中的。
“先生的意思是？”李渊问道。
“李密，如今是天下最强的义军，他也是最想攻取洛阳的人。”陈叔达缓缓说道，“我们可以派人去联络李密，与他结盟。我们承认他的盟主地位，并承诺，只要他牵制住洛阳的隋军，我们攻克河东后，便与他合兵一处，共取洛阳。”
“这……李密会信我们吗？”李世民有些怀疑。李密此人，野心勃勃，向来自视甚高，未必会看得上他们这支新起的军队。
“他会信。”陈叔达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因为，他别无选择。他需要我们，为他分担来自西边的压力。而且，我们可以给他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一份来自东都的‘降书’。”
陈叔达的计策，再次让所有人感到了震惊。他竟然要伪造一份东都守将的降书，送给李密。
“先生，这……这太冒险了吧？”李渊都有些犹豫，“万一被李密识破……”
“他不会识破。”陈叔达说道，“因为，这份降书，我们要写得半真半假。我们会透露一些东都的真实情况，但又会加入一些虚假的承诺。李密生性多疑，他不会完全相信，但他也不敢完全不信。这份降书，就像一根鱼刺，会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而他的选择，必然是——进攻洛阳。”
“只要李密和隋军在洛阳城下缠斗，我们就可以从容地，对付屈突通了。”
这个计策，环环相扣，将人性的贪婪、多疑和野心，算计得清清楚楚。
李渊和李世民，都听得心驰神往。
“好！就按先生说的办！”李渊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实施这个计划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从北方传来。
突厥人，撕毁了协议。
始毕可汗在得到李渊“献上长安财宝”的承诺后，并没有按兵不动。反而，他派出了数万骑兵，南下骚扰边境。他们虽然不敢大规模进攻，但却像一群苍蝇，不断地在边境线上制造麻烦，让李渊不胜其烦。
“这些背信弃义的蛮夷！”李渊在议事厅内，怒不可遏，“我当初就不该相信他们！”
“父亲，请息怒。”李世民也感到一阵愤怒，“孩儿请命，愿率一支精兵，北上教训他们一番！”
“不可！”陈叔达立刻反对，“如今我们正要全力对付河东，绝不能分兵。而且，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主力。”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吗？”李世民感到一阵无力。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绑住手脚的巨人，空有一身力量，却无处施展。
“不。”陈叔达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对付蛮夷，不能用王道，要用霸道。我们不能打，但我们可以‘谈’。”
“谈？他们已经撕毁了协议，还有什么好谈的？”
“我们可以再给他们一个承诺。”陈叔达说道，“一个比长安财宝，更诱人的承诺。”
“什么承诺？”
“我们可以告诉始毕可汗，只要他肯帮助我们，平定天下。事成之后，我们不仅会给他财宝，还会将整个中原的丝绸、茶叶、盐铁的贸易权，都交给他。我们还会和他和亲，让他成为我们大唐的‘国丈’。”
这个条件，简直比天方夜谭还要离谱。这无异于将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都交到了外族手上。
“先生，这……这万万不可！”李渊都惊呆了，“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陈叔达的语气，异常坚定，“这叫‘以夷制夷’。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始毕可汗被这个巨大的利益所诱惑，暂时按兵不动，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定中原。”
“至于将来……”陈叔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将来，天下是我们的。我们给出去的东西，自然，也能再拿回来。”
这番话，让李世民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他看着陈叔达，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竟然可以如此不择手段。他可以将国家最重要的利益，当作一个廉价的诱饵，随手抛出。
他开始明白，陈叔达的“道”，是一种纯粹的、为了结果可以不问过程的“霸道”。这种“道”，强大，高效，但也冷酷得可怕。
而他自己的“道”，是一种带着仁慈和温度的“王道”。
这两种“道”，究竟谁对谁错？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在现在这个乱世，陈叔达的“道”，或许才是最有效的。
“我……我明白了。”他艰难地说道。
“好。”李渊深吸一口气，也下定了决心，“就按先生说的办。安抚突厥，结盟李密，然后，全力攻克河东！”
一条清晰的战略路线，在陈叔达的规划下，展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而李世民，则默默地退到了一边。他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被标记出来的目标，心中却感到一阵迷茫。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囚禁在长安城中的蛰伏之龙。他渴望挣脱牢笼，翱翔于九天之上。
但他也知道，在他真正翱翔之前，他必须学会，如何与那些最黑暗、最冷酷的力量，共舞。
而这，或许比任何一场战争，都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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