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寒风卷着枯叶,在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发出萧瑟的声响。城中虽然没有了战乱的恐慌,但一种物资匮乏的萧条,却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与突厥的“贸易协议”尚未生效,而关中地区的存粮,在开仓放粮后,已捉襟见肘。李渊的眉头,一天比一天锁得更紧。
所有人都明白,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河东的屈突通,就像一头蹲在门口的猛虎,随时会扑上来,咬断他们的喉咙。
“不能再等了!”议事厅内,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躁,“先生的计策虽好,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与李密的盟约还在路上,突厥人还在观望,可我们的粮草,撑不了多久了!”
他看向李世民,眼中充满了期待:“世民,河东之事,终究要靠你。为父决定,给你三万兵马,去啃下这块硬骨头!”
这一次,李渊没有再犹豫。他知道,困守长安,只会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打开局面。
李世民站起身,抱拳领命:“孩儿遵命!”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座让他感到压抑的帝都,回到他熟悉的战场了。他渴望用一场胜利,来回应父亲的信任,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然而,就在他准备领命而去的时候,陈叔达却开口了。
“国公,秦王,此战,不可强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先生,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强攻,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李世民有些不解。他敬佩陈叔达的谋略,但这一次,他觉得陈叔达过于谨慎了。
“强攻,是下策。”陈叔达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笔,在河东城周围画了一个圈,“屈突通用兵,以稳著称。河东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我们若强攻,必然伤亡惨重,久攻不下。一旦洛阳或突厥有任何异动,我们将进退失据。”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李渊问道。
“围城。”陈叔达的笔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但不是围死,而是围三缺一。”
“围三缺一?”李世民皱起了眉头。这是兵家常用的计策,故意留出一个缺口,以动摇守军的军心,诱其突围,然后在运动战中将其歼灭。但对付屈突通这样的老将,这种计策未免太过简单。
“没错,围三缺一。”陈叔达似乎看穿了李世民的想法,微微一笑,“但我们留的这个缺口,不是给他逃走的,而是给他送信的。”
“送信?”
“是的。”陈叔达的语气,充满了自信,“我们要让屈突通,能轻易地将求援信,送出去。送给他最想送的人——东都的越王杨侗。”
“然后,我们要做的,就是截获这封信。”
李渊和李世民,都愣住了。他们完全跟不上陈叔达的思路。
“先生,这……这是何意?”
“屈突通是隋室的忠臣,他若被围,必然会上表求援。而他的求援信,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陈叔达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们会截获这封信,然后,模仿他的笔迹,重写一封。”
“新的信里,不会写他如何被围困,而是会写……他如何与李渊密谋,准备献出河东,然后里应外合,直取洛阳。”
这番话,让整个议事厅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都被陈叔达这个阴毒至极的计策,惊得说不出话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间计了,这是要将一个忠臣,活生生地塑造成一个叛徒!
“先生……这……这太……”李世民都感到一阵心悸。他可以接受战争,可以接受杀戮,但他无法接受这种对一个忠臣名誉的,彻底的玷污。
“太什么?太阴险吗?”陈叔达转过头,直视着李世民的眼睛,“秦王,战场之上,只有生死,没有对错。对屈突通个人而言,这或许不公。但对追随他出生入死的数万河东将士而言,这是最仁慈的办法。”
“因为,一旦东都相信他叛变,就不会派来援军。援军不来,他军心必乱。军心一乱,我们便有不战而胜的可能。如此,河东可下,数万将士可保,百姓可安。你告诉我,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仁慈’吗?”
陈叔达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李世民的心上。
他无言以对。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仁慈”,在陈叔达那宏大而冷酷的棋局面前,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我……我明白了。”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堵了一块铅。
“好!就这么办!”李渊一锤定音。他已经被陈叔达的计策,彻底折服了。
数日后,李世民率领三万大军,兵临河东城下。
他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只是在城外扎下营寨,摆出一种长期围困的姿态。同时,他故意将西面的防线,布置得有些松散,仿佛一个巨大的口袋,等着守军来钻。
屈突通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连绵不绝的唐军营寨,眉头紧锁。他是个老将,一眼就看出了李世民的意图。
“哼,围三缺一,雕虫小技!”他冷笑一声,“想诱我突围?痴心妄想!”
他下令,坚守不出,同时派出了最精锐的斥候,从西面的“缺口”潜出,火速赶往东都求援。
他不知道,他派出的斥候,和他那封承载着忠诚与绝望的求援信,从一开始,就走进了陈叔达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数日后,一封来自河东的“密信”,被送到了东都留守官员的手中。
信是屈突通的笔迹,内容却让所有人大惊失色。
信中,屈突通详细地“阐述”了他与李渊的“密谋”,并约定了日期,准备献出城池,与唐军合兵一处,共取洛阳。
“叛徒!屈突通竟然是个叛徒!”
东都朝堂,一片哗然。越王杨侗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下令,将屈突通在东都的家人全部下狱,并宣布屈突通为叛国贼,削去一切官职。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天下,也传回了河东城。
当屈突通从逃回来的亲兵口中,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如遭雷击,当场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看着城外那些依旧在扎营的唐军,又看了看身边那些眼神开始变得怀疑和恐惧的部下,他明白了。
他掉进了一个,比任何战场都更加阴险的陷阱。
他不是败给了李世民的兵马,他是败给了……人心。
“李渊……陈叔达……”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绝望。
他知道,他的河东,已经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