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命令，自秦王府发出，悄无声息地，却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了整个长安。
最好的金丝楠木，被从皇家库房中秘密运出；最顶尖的琴师、木匠、工匠，被以各种名义“请”到了乐游原；甚至连负责守卫的玄甲军，都换上了一支由李世民亲信组成的，哑卫营——他们只用手语交流，确保密室周围，绝对安静。
乐游原那座小小的茅屋，一夜之间，成了大唐帝国的心脏。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内里却已变成了一个戒备森严的工坊。
东方白将自己关在了工坊里，不眠不休。他像一个疯魔的艺术家，亲自挑选木料，亲自打磨琴身，亲自捻制琴弦。他的眼中，只有那卷竹简上，那玄奥的图谱。
李世民没有去打扰他。
他只是每天都会来，站在工坊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他知道，东方白正在做的，不仅仅是一把琴，而是在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天下，铸造一把钥匙。
日子一天天过去。
长安城内，风云变幻。关于河北窦建德、江南萧铣的战报，不断传来。朝堂之上，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的势力，也愈发活跃，处处针对李世民的东征计划。
但李世民，却仿佛置身事外。他将所有军政要务，都交给了心腹处理，自己则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乐游原上。
他的耐心，让所有人都感到困惑。他们不明白，那个神秘的琴师，到底给了秦王什么魔力，竟能让他放下眼前的一切。
只有李世民自己知道，他在等。他在等一个声音，一个能为他指明方向，让他一锤定音的声音。
第四十九天的黄昏。
工坊的敲击声，终于停了。
李世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了进去。
工坊内，光线昏暗。东方白坐在中央，他的面前，横放着一把古琴。
那把琴，通体呈现出一种暗红色，木质温润如玉，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流光在内部缓缓转动。琴身线条流畅，古朴而典雅，仿佛不是人力所造，而是天地自然的杰作。
“它叫‘问天’。”东方白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但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创造生命般的光芒。
“我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它或许只有‘山河’琴七分的神韵，但足以……让我们听到一些东西。”
李世民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琴身。他能感受到，这把琴中，蕴含着一种奇特的生命力。
“先生，辛苦了。”
“不辛苦。”东方白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深吸一口气，“秦王，时辰到了。准备好，你要听的东西，可能会……颠覆你的认知。”
他示意李世民坐在他对面。
然后，他伸出双手，轻轻地，落在了琴弦上。
刹那间，整个工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东方白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复杂的节奏，跳动起来。
“铮——”
第一个音符，响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李世民听过的音律。它很低沉，很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苍凉。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音符……
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它不像是在弹奏一首曲子，更像是在……模仿。
模仿风声，雨声，雷声。
模仿千军万马的奔腾声，刀剑相击的碰撞声。
模仿百姓的哭喊声，婴儿的啼叫声。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宫殿在燃烧，城市在沦陷，人们在逃亡……那是陈朝灭亡时的景象！
这琴声，竟然能跨越时空，将历史的惨烈，重现于他的耳边！
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了。他感受到了那种亡国的切肤之痛，那种无力回天的绝望。
就在他快要被这股悲伤的情绪淹没时，琴声，忽然一变。
所有的喧嚣和惨烈，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灵，一种悠远。
琴声，变得像流水，像清风，像星辰。它在描绘一幅地图！一幅由声音构成的，山川河流图！
李世民的精神，高度集中。他“看”到了一条大河，自西向东，奔流不息。他“看”到了一座雄关，扼守着北方要道。他“看”到了一片湖泊，烟波浩渺，如同仙境……
这些声音，这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组合，重叠，最终，汇聚成了一个清晰的坐标。
突然，琴声，戛然而止。
东方白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那把“问天”琴上。
“先生！”李世民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东方白虚弱地摆了摆手，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你听到了什么？”李世民急切地问道。
“山河琴……不在皇宫，不在贵族府邸。”东方白喘着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它在……扬州的，‘大明寺’里。”
“扬州？”李世民愣住了。那里是隋炀帝杨广的龙兴之地，也是江南最繁华的都会。
“没错。”东方白点了点头，“琴声的最后，告诉我，‘山河’琴，被伪装成了大明寺里的一口……钟。”
“一口钟？”
“对。一口永远不会被敲响的，‘哑钟’。”
东方白说完，便彻底昏了过去。
李世民扶着他，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扬州，大明寺，哑钟。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中，不断地回响。
他知道，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笔足以平定天下的财富的，最终线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方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的迷茫和犹豫。
“来人。”他轻声说道。
一名哑卫，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传令给尉迟恭和秦叔宝，让他们立刻秘密集结五百玄甲军。三天后，我们出发，去扬州。”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战争，不再是为了地盘。
他是为了一个承诺，为了一个盛世，去取回那份，本就该属于天下苍生的，最后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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