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墨。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
李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反复摩挲着那份伪造的军报,心中的怒火与疑虑,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
他愿意相信世儿,但“清君侧”三个字,是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的逆鳞。
“陛下,夜深了,该安歇了。”内侍官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安歇?让朕如何安歇?!”李渊将军报狠狠地摔在案上,“朕的儿子,要学赵武灵王,要来‘清君侧’了!朕的大好江山,难道也要步那沙丘宫的后尘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尹德妃求见。”
李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让她进来。”
尹德妃,身着一袭素雅的寝衣,款款而入。她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愁和憔悴,走到李渊身边,柔声说道:“臣妾,参见陛下。这么晚了,还打扰陛下,臣妾罪该万死。”
“爱妃平身。”李渊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么晚了,何事?”
尹德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案上的军报,眼圈一红,泪水,就那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陛下……臣妾听闻,二郎他……要谋反了?”
她这一哭,让李渊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扶住尹德妃的肩膀,叹了口气:“朕,也正在为此事烦心。但人证物证俱在,朕……不得不信啊。”
“人证?物证?”尹德妃抬起泪眼,看着李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陛下,您真的相信,二郎会做这种事吗?”
“他可是您亲口夸赞的‘吾家麒麟儿’啊!他为大唐,平定薛举,收复河东,荡平江南,立下的功劳,比这满朝文武加起来都多!他若要谋反,何须等到今天?他手握重兵,挥师西进,这长安城,谁人能挡?”
“他若要谋反,又为何要在出征前,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他秦王世民,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会犯这种低级到可笑的错误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记一记,敲在李渊的心上。
是啊,世儿那么聪明,怎么会……
“那……这军报,又作何解释?”李渊的疑虑,更深了。
“这……”尹德妃擦了擦眼泪,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卷宗,双手呈上,“陛下,这是臣妾,托人从宫外,寻来的一份东西。您一看,便知。”
李渊接过卷宗,打开一看。
正是房玄龄给他的,那份记录了东宫如何收买典签官、伪造军报的详细证据。
“啪!”
李渊看完,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混账!李建成,他……他竟敢如此欺君罔上!陷害手足!”
他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转移了方向。
他不再怀疑李世民,而是对李建成的这种卑劣手段,感到了彻骨的寒心和愤怒!
“陛下息怒,息怒啊!”尹德妃连忙上前,为他抚着后背,“太子他……或许也是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了。他毕竟是储君,是您亲自册立的国本,此事若闹大,损伤的,还是我们李家的颜面啊。”
她的话,看似在为李建成求情,实则是在火上浇油。
“国本?”李渊冷笑一声,“一个连自己兄弟都能用如此阴狠手段去陷害的储君,能是好的国本吗?朕看,他不是被奸人蒙蔽,他本身就是那个最大的奸人!”
“朕本想让他历练一下国事,没想到,他倒好,学来的不是仁德,而是权谋和构陷!长此以往,朕百年之后,他岂不是要成了第二个杨广?!”
“杨广”二字一出,尹德妃的脸色,也白了。
这罪名,太重了。
“陛下,万万不可如此说啊!”她跪倒在地,“太子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您的儿子。秦王……也是您的儿子啊!手心手背都是肉,臣妾……不忍心看到他们兄弟相残,更不忍心看到,我们李家,因为此事,而成为天下的笑柄啊!”
她说着,泣不成声,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善良。
李渊看着她,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明白了尹德妃的意思。
不能让李建成得逞,但也不能,现在就废掉太子。
因为那会动摇国本,让天下人看笑话。
“爱妃,快起来。”他扶起尹德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朕都明白。朕……明白。”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许久。
“传朕旨意。”
“陛下……”
“传朕旨意!”李渊的声音,不容置疑。
“秦王李世民,构陷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其忠心可嘉,日月可鉴!”
“着,即刻恢复秦王一切职务,明日,按原计划,出征河北!”
“至于太子……”李渊的声音,冷了下来,“就让他,好好在宫里,反省反省!”
“告诉朕的太子,他该学的,不是如何争权夺利,而是……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储君!”
旨意,连夜,从宫中发出。
当这份旨意,送到东宫的时候,李建成,正在为自己的“妙计”得逞,而举杯庆祝。
当他听到旨意的内容时,他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怎么也想不通。
他明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为什么,会输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他不知道,他输给的,不是李世民。
他输给的,是那阵,来自后宫的,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枕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