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艾吉奥身后合拢,将那刻意装出的轻快脚步声隔绝在外。卧室里瞬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窗外远处佛罗伦萨城隐约的喧嚣,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低语。
邵云没有移动,她依旧站在门边,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直到确认走廊彻底空无一人。她的呼吸平稳,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这是刺客本能的戒备。这个房间,这个时代,一切都充满了未知。
她缓缓走到房间中央,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梳,开始仔细审视这个属于少年艾吉奥的空间。这与她在蒙特里久尼城堡书房里感受到的氛围截然不同。那里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羊皮纸和旧皮革的气味,是属于一位智慧长者的沉思之地。
而这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皂角与淡淡汗液的气息。床铺凌乱,丝绒被褥上似乎还保留着某种不安分的活力。墙上随意挂着一把未开刃的装饰用长剑,旁边是一幅笔触尚且稚嫩的、试图模仿波提切利风格的女子素描——或许是那位“克里斯缇娜”?书桌上散落着几张乐谱,羽毛笔斜插在墨水瓶里,旁边还有几枚像是与人打架后留下的、不甚光彩的破损纽扣。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一切都预示着一种尚未定型、躁动不安的未来。这与她所认识的那位沉稳、睿智、眼中藏着无尽往事与智慧的导师,几乎无法重合。
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本摊开的、带有异域插画的书籍上。书页上描绘着东方的商船和奇特的动物,旁边的注释是拉丁文。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讽刺——在这个属于他过去的空间里,竟早早埋下了与她故乡相连的线索,尽管这联系如此微弱而扭曲。
邵云轻轻触摸着书页粗糙的质感。她想起了自己离开故乡时的决心,想起了在蒙特里久尼接受训练的日子,那位年长的艾吉奥如何将刺客的信条与他一生的教训娓娓道来。那些关于自由意志、关于牺牲、关于在黑暗中守护光明的教诲言犹在耳。
而现在,她与他,一同被困在了这个一切尚未发生的起点。
这究竟是上天的恩赐,还是一场更为严酷的试炼?
她离开书桌,走到衣柜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里面是艾吉奥刚才换下的亚麻睡袍,以及一排色彩鲜艳的年轻服饰。她需要更符合这个时代的衣物来隐藏自己,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房间角落的一面威尼斯玻璃镜上。镜中映出的,是她自己年轻而坚定的东方面孔,穿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属于明朝的贴身劲装(尽管外袍已在穿越中略显凌乱)。这副模样,在任何佛罗伦萨人眼中,都无异于一个行走的谜团,一个会引来无数探究目光的异类。
隐藏。观察。适应。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她退回窗边,选择了一个既能观察街道动向,又自身处于阴影之中的位置。楼下,她看到艾吉奥与他父亲乔瓦尼、兄长费德里科汇合。乔瓦尼·奥迪托雷穿着深色的银行家袍服,步履沉稳,神情肃穆,与周围欢快的城市氛围形成微妙对比。费德里科则显得轻松许多,他甚至抬头朝艾吉奥卧室的窗户瞥了一眼,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吓得邵云立刻将身形完全隐入帘幕之后。
马车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
宅邸似乎彻底安静下来。
邵云靠在冰冷的石墙上,开始在心中默默梳理。首先,是时间。从艾吉奥的反应,从他兄长的活力,从他父亲尚且安好来判断,这必然是在那场导致奥迪托雷家族覆灭的悲剧之前。具体是哪一年,需要从艾吉奥那里确认。
其次,是处境。她和艾吉奥的突然出现,必然有其原因。是伊甸碎片的力量?还是某种未知的先行者科技?他们需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至少理解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行动准则。正如艾吉奥所强调的,他们必须融入这个时代,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尤其是来自乔瓦尼·奥迪托雷的怀疑。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像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引发连锁反应,改变他们所知的历史,其后果无法预料。
改变历史……
邵云的心微微一沉。艾吉奥看着家人时那复杂而痛苦的眼神,她读懂了。如果明知悲剧即将发生,他们真的能袖手旁观吗?刺客的信条教导他们守护人类的自由意志,但干预过去,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最大的悖论?
这些问题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试图在纷乱的思绪中寻找那一丝属于刺客的、亘古不变的平静。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阳光在房间地板上移动着角度。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再次传来一些响动,似乎是女主人玛利亚和克劳迪娅的说话声,接着是她们出门的声音。宅邸变得更加空旷。
邵云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耐心和警惕,如同潜伏在竹林中的猎手。她在等待,等待艾吉奥的归来,等待从这个混乱局面中寻找到第一个清晰的突破口。
这个阳光明媚的佛罗伦萨清晨,对她而言,却是一场在时间迷雾中无声展开的、最为奇特的潜入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