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邵云保持着内敛的呼吸，身体仿佛与房间的阴影融为一体。她能通过窗外光线的移动和远处城市钟声的隐约回响来判断时辰。集市最喧嚣的时段过去了，午后的困倦开始笼罩街道。

楼下宅邸的动静变得稀疏。她听到玛利亚夫人温和地吩咐着女仆，听到克劳迪娅似乎不情愿地练习了一段鲁特琴，琴声生涩而断续。不久后，有马车来接她们，似乎是去拜访友人或是参加某个下午的沙龙。沉重的橡木大门开合两次，宅邸彻底陷入一片近乎凝滞的宁静。

孤独感在这种寂静中被放大。邵云不是没有经历过孤身潜入敌境的时刻，但那时，她至少了解自己的目标、所处的时代和环境。而此刻，她像一个被抛入陌生海域的水手，连星图都已失效。唯一熟悉的坐标点——艾吉奥，也自身难保地挣扎在他个人的时间漩涡里。

她再次审视这个房间，试图从中拼凑出更多关于这个时代、关于少年艾吉奥的线索。书架上除了些装点门面的经典典籍，还塞着几本冒险小说和骑士传奇，书页边缘有明显的磨损，显然被主人反复翻阅过。墙角立着一个练习用的木人桩，上面布满了新鲜的击打痕迹，显示出房间主人无处宣泄的精力。一切都指向一个热血、冲动、对世界充满好奇又略带叛逆的年轻灵魂。

这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艾吉奥此刻内心的撕裂。承载着漫长而沉重的记忆，却被困在这个尚未经历风雨的躯壳里，面对着所有注定失去的亲人，却必须扮演一无所知的自己。这种折磨，远比任何物理上的伤痛更加残酷。

就在午后阳光开始泛出金黄时，一阵刻意放轻、却带着独特节奏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邵云立刻警觉，无声地移动到门后。

敲门声响起，两重一轻，是约定的暗号。

她迅速打开门锁。艾吉奥闪身而入，动作比离开时多了几分属于他真实年龄的沉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手里拿着一个用亚麻布包裹的小包。

“宅邸里暂时没人了，”他低声说，将小包递给邵云，“母亲和克劳迪娅出去了，仆人们也在后院休息。这是些面包、奶酪和水果，还有一壶水。”

邵云接过食物，道了声谢。她注意到艾吉奥换下了那件较为正式的外套，穿着更舒适的日常便服，身上还带着外面街道的尘土气息。

“银行那边……”她一边小口吃着食物，一边询问。

艾吉奥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下面的街道，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很平常。账目，契约，与客户的会面……父亲让我在一旁看着，偶尔解释几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在回味一种久违的、却又令他窒息的平凡。“费德里科还是老样子，总能找到机会溜出去一会儿，或者和路过的姑娘搭讪。”

他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我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收敛目光，藏起本能。看到父亲处理那些看似普通的金融文件，我知道其中一些是为了调动兄弟会的资源，为了监视圣殿骑士的活动……但我不能问，甚至不能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邵云。明知风暴即将来临，却要陪着他们一起，待在风暴眼里这虚假的平静之中。”

邵云安静地听着，她能理解这种无力感。她迅速吃完东西，将亚麻布仔细折好。“我们首先需要确定具体的时间，”她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向，“哪一年？哪一月？距离……那件事还有多久？”

艾吉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1476年，”他肯定地说，眼神变得锐利，属于刺客大师的分析能力开始主导，“现在是春天。从一些谈话和街头的传闻判断，距离……父亲和兄弟们被逮捕……大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几个月。这个时间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两人心中。

“我们必须谨慎，”艾吉奥继续说，声音压得更低，“任何微小的改变，都可能产生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我父亲的网络遍布全城，任何不寻常的打听或行动，都可能引起他的注意，或者……更糟，引起圣殿骑士的警觉。”

他看向邵云：“关于你的身份，我有个初步的想法。或许，你可以伪装成一位来自东方的……学者或者艺术家？跟随商队来到佛罗伦萨，但因为某些原因——比如遭遇了盗窃或与同伴失散——暂时陷入困境，被我……偶然遇到并提供帮助。这个理由虽然不算完美，但至少能解释你的出现和需要暂时栖身的缘由，也符合我‘乐于助人’（或者说爱管闲事）的年轻形象。”他自嘲地笑了笑。

邵云思考着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需要细节，”她说，“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背景故事，以及……符合这个身份的、更不引人注目的衣物。”

“衣物我来想办法，”艾吉奥说，“或许可以从克劳迪娅那里……‘借’一些，或者找机会去市集购买。至于背景故事，我们需要统一口径，越简单越好。”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大门开启的声音，以及玛利亚夫人和克劳迪娅归来的说话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沉稳的、属于乔瓦尼·奥迪托雷的脚步声——他比预想中回来得更早。

艾吉奥和邵云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待着别动，”艾吉奥用气声说，迅速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楼下的动静。

邵云再次隐入阴影之中，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计划才刚刚开始酝酿，现实的危险已然逼近。这个看似平静的奥迪托雷宅邸，对于他们二人而言，已然成了一座需要时刻警惕的、由时间和秘密构筑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