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卧室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光影,如同他们此刻扑朔迷离的处境。楼下传来餐具摆放的清脆声响和克劳迪娅略显雀跃的脚步声,晚餐时间临近了。宅邸内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但这活跃却让藏身于二楼卧室的两人感到更加孤立。
艾吉奥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确认父亲乔瓦尼已经回到主卧室,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来。他转向邵云,眼神里交织着疲惫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晚餐我必须下去,”他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缺席会引起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询问。”
邵云理解地点点头。她身处异国他乡,又跨越了时空,此刻最能理解“融入”与“不引人注目”的重要性。“我留在这里。”她的回答简洁明了。
艾吉奥走到自己的衣柜前,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从底层翻找起来。他拿出几件自己稍小号或者颜色不那么鲜艳的旧衣物——一件柔软的亚麻衬衫,一条深色的及膝裤,还有一件磨损的棕色束腰外衣。
“这些可能不合身,但总比你现在的衣服要……不那么显眼。”他将衣物递给邵云,“暂时先换上。明天,我会想办法弄到更合适的女装。”
他又快步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硬皮面包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奶酪,这是他下午从银行回来时特意留下的。“水壶里的水应该还够。委屈你了。”
邵云接过衣物和食物,她的动作依旧沉稳,但艾吉奥能看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感激。在这种完全被动和依赖的情况下,保持冷静并非易事。
“小心应对,”邵云提醒道,她的目光落在艾吉奥年轻而紧绷的脸上,“你的父亲……他观察力很强。”
“我知道。”艾吉奥深吸一口气,仿佛要为自己注入勇气。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带着点少年人即将享用晚餐时应有的、漫不经心的期待。
当他打开房门,即将融入门外那片属于“家庭”的温暖灯光和声音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保持安静。等我回来。”
门轻轻合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邵云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方向,然后,楼下传来了费德里科响亮的招呼声、克劳迪娅的娇嗔,以及玛利亚夫人温柔的责备。家庭的声音,鲜活而生动,与她所处的这片寂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立刻换上艾吉奥给她的衣服,也没有去吃那干硬的面包。她再次走到窗边,隐藏在帘幕的阴影里,望着外面逐渐被暮色笼罩的佛罗伦萨。
街灯次第亮起,如同在地上铺开了零碎的星辰。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在最后的天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静的宏伟。这座城市正在缓缓沉入夜晚的怀抱,而对她而言,夜晚意味着更深的隐藏,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她回想起与年长艾吉奥在蒙特里久尼的最后一次谈话。他谈及牺牲,谈及守护,谈及即使明知黑暗终将降临,也要坚持传递火炬的信念。那时,她以为那是一位长者对后辈的期许。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种信念或许也源于某种深藏心底的、对于无法挽回之过去的遗憾。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有机会改变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惊人的诱惑力,但也伴随着巨大的恐惧。改变时间,玩弄命运,这违背了她所认知的一切自然法则,也违背了刺客信条中关于不滥用力量、不干涉自由意志的精神内核。
她闭上眼,让冰冷的窗框抵住额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想法。现在不是思考哲学悖论的时候。现在,生存下去,隐藏下去,与艾吉奥一同找到出路,才是唯一的目标。
楼下餐厅的方向隐约传来了交谈声和餐具碰撞声。晚餐开始了。邵云能想象出那幅场景:长餐桌旁,乔瓦尼坐在主位,玛利亚在一旁,费德里科和艾吉奥分坐两边,克劳迪娅或许在说着白天的趣事……那是艾吉奥曾经失去,又失而复得的一切。
而她,是闯入这幅完美图景的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
夜色渐深,窗外的灯火越来越少,城市逐渐入睡。邵云终于换上了艾吉奥给她的衣物。粗糙的亚麻布料摩擦着皮肤,宽大的尺寸让她不得不将袖子和裤腿挽起好几折。她看着镜中那个不伦不类的形象——一个穿着不合身文艺复兴男装的东方女子,感觉自己与这个时代的隔阂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以一种更荒诞的形式凸显出来。
她吹熄了艾吉奥离开前为她点亮的一小截蜡烛,将自己完全浸入黑暗之中,如同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的阴影里。她靠墙坐下,调整呼吸,进入一种半冥想半警戒的状态,耳朵捕捉着宅邸里最细微的声响,等待着艾吉奥的归来,也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