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母亲和克劳迪娅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尽头，客厅里暂时只剩下我和身旁这位来自未来的“落难者”。方才强装出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满心的疲惫和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我几乎能感觉到父亲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即使他此刻并不在场。

“暂时……安全了。”我低声对邵云说，声音里的紧绷感并未完全消散。

她微微颔首，依旧维持着“莉亚”那怯生生的姿态，但眼神快速扫视了一圈客厅，评估着环境。“你的母亲很善良。”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这简单的评价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或许是想起了她自己远在故乡的亲人，或许只是对这种纯粹的、不涉阴谋的善意感到陌生。

“正因如此，才更觉煎熬。”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苦涩。利用母亲的善良来掩盖一个足以颠覆她认知的秘密，这感觉比直面一群圣殿骑士更让我难受。

我们没有时间沉浸在情绪里。我示意邵云跟上，带着她走向宅邸里较少使用的、靠近后院的一个小起居室。这里采光一般，陈设简单，通常是女仆们午后休息的地方，或者我们自家人偶尔用来喝杯下午茶，比主客厅更私密，也更不容易被突然归来的父亲撞见。

“你需要留在这里，至少暂时。”我压低声音，快速交代，“尽量少说话，如果克劳迪娅再来问你什么，就用语言不通或者累了来搪塞。我会告诉母亲，你需要休息，不想被打扰。”

邵云点了点头，她走到窗边一把不起眼的椅子旁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拘谨而符合身份。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在她深色的裙摆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安顿好她，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厨房。母亲正在指挥女仆准备午餐的食材，克劳迪娅则在旁边摆弄着一篮子新鲜的无花果，时不时好奇地朝客厅方向张望。

“Mamma,”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Lia è molto stanca. L'ho sistemata nella saletta per ora, forse è meglio non disturbarla.”（妈妈，莉亚她很累。我暂时把她安置在小起居室了，或许最好别打扰她。）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用沾着些许面粉的手擦了擦额角，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同情，也有一丝未消的疑虑。“Certo, poverina. Deve essere stata un'esperienza terribile.”（当然，可怜的孩子。那一定是一段可怕的经历。）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Ezio, sei sicuro di aver fatto la cosa giusta? Portare una sconosciuta in casa… tuo padre…”（埃齐奥，你确定你做对了吗？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你父亲……）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我们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父亲绝不会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无法掌控的变量。

“Non potevo lasciarla per strada, Mamma.”（我不能把她丢在街上，妈妈。）我坚持道，用上了少年人特有的、带点固执的正义感，“Ha perso tutto! Cosa avresti voluto che facessi?”（她失去了一切！您想让我怎么做？）

母亲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为人母的无奈和包容。“Va bene, per ora. Ma tuo padre deve saperlo.”（好吧，暂时这样。但你父亲必须知道。）

我的心沉了一下。是的，父亲必须知道。而如何让他“知道”，并且不引起他刺客本能的警觉，是横亘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难题。

午餐在一种略显微妙的气氛中进行。父亲没有回来，据说是与美第奇阁下有约。这让我暂时松了口气，却又感到另一种压力——与美第奇的会面，总是与兄弟会的事务息息相关。费德里科依旧用他那带着调侃的眼神看我，似乎在无声地询问我“宝藏”的处理情况。克劳迪娅则叽叽喳喳，对家里突然多出的这位“东方客人”充满了兴趣，不断试图从我这里套话，都被我含糊地应付过去。母亲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时不时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这顿午餐吃得味同嚼蜡。我扮演着十七岁的埃齐奥，心思却早已飞到了那个坐在小起居室里、与我同样迷失在时间中的同伴身边，飞到了那个即将归来、将决定我们下一步命运的父亲身上。

每一次大门外传来的马蹄声，都让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下午，我借口需要练习剑术，离开了宅邸。但我并没有去常去的训练场，而是在附近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每一个可能说服父亲的理由，又推翻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破绽。

当我拖着看似疲惫（更多是心神耗费过度）的身体回到家中时，夕阳已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刚踏进大门，我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的气氛。

女仆接过我的外套时，眼神有些闪烁，低声说：“Il signore è tornato. È nella biblioteca con la signora.”（老爷回来了。他和夫人都在书房。）

该来的，终于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吸入一些勇气，然后迈步走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门后，不仅是我父母的询问，更是我过去与未来交织碰撞的审判。我抬起手，准备敲门，手指却在触及木门前微微颤抖。

这一次，没有邵云在身边扮演“莉亚”，只有我自己，去面对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用谎言去守护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