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父亲那句“Cosa sai degli乌贝蒂, Ezio?”（关于乌贝蒂家，你知道些什么，埃齐奥？）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将我最深处的秘密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书房里烛火摇曳，在他深邃的眼中投下跳动的光影，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全然的审视和等待。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悬崖边缘找到一丝立足之地。我不能表现出超越年龄的认知，那会立刻引来灭顶之灾。恐惧是真实的，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父亲如此严肃地质问关于敌对家族的事情，理应感到恐惧。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锐利的目光，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伪装的颤抖：“N-Nulla di specifico, Padre. Solo… voci. Per le strade.”（没-没什么具体的，父亲。只是……一些流言。在街上听到的。）

我试图将信息来源归结于市井闲谈，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我“无所事事纨绔子弟”形象的解释。

“Voci?”（流言？）父亲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Quali voci?”（什么样的流言？）

我感觉到额角有冷汗渗出。“Che sono… ambiziosi. Che non sono contenti del loro posto attuale.”（说他们……很有野心。对他们现在的位置不满意。）这些话是事实，但也是任何稍有关注城邦政治的人都可能察觉到的表面现象。我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信息的深度，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父亲沉默了。那沉默比追问更令人难熬。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地刮过我的皮肤，分析着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次不自然的呼吸。

就在我感觉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的意味：

“È bene prestare attenzione a ciò che ci circonda, Ezio.”（留意周围的环境是好事，埃齐奥。）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一个极其轻微，却让我心头狂跳的动作。“Ma alcune cose… sono più pericolose di quanto sembrino. È meglio non ficcare il naso dove non dovresti.”（但有些事情……比看上去更危险。最好不要把鼻子伸进你不该插手的地方。）

这是警告。明确的，不容置疑的警告。他不仅在警告我关于乌贝蒂家族，更是在警告我，不要试图去触碰佛罗伦萨表面下的暗流。这暗流，他心知肚明，而我，本应一无所知。

“Capisco, Padre.”（我明白，父亲。）我低声回答，声音干涩。这一次，我的顺从里带着真实的惊悸。我触及了红线，而父亲，用最冷静的方式将我推了回去。

“Bene.”（很好。）他最后说道，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桌上的信件，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对话从未发生。“Non dimenticare la tua responsabilità verso la tua ospite.”（别忘了你对你的客人负有的责任。）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了“莉亚”，像是在提醒我，我眼前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Non lo farò.”（我不会的。）我几乎是立刻回答，然后像得到特赦般站起身，“Buonanotte, Padre.”（晚安，父亲。）

他微微颔首，没有再抬头。

我几乎是逃离了书房，轻轻带上门，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关在身后。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四肢因为后怕而微微发软。

太近了。刚才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命运齿轮那冰冷的触感。父亲起了疑心，不是针对邵云那拙劣的伪装，而是针对我。针对我超乎寻常的“警觉”，针对我对“不该知道的事情”的探询。

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影子，在他熟悉的儿子身上。

我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片属于家人区域的温暖黑暗。母亲，克劳迪娅，费德里科……他们就在那里，活在无知而幸福的平静中。而我，带着未来的血腥记忆和一个来自东方的同伴，像一个幽灵，闯入了这幅完美的画卷，并险些将其撕碎。

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房间里还残留着邵云存在过的、极其微弱的气息。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晚冰冷的空气涌入，试图冷却我过于滚烫的思绪。

佛罗伦萨的屋顶在月光下连绵起伏，如同沉睡的巨兽。这座城市，我的家，此刻在我眼中既熟悉又陌生。我知道它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秘密角落，却也深知隐藏在其下的、即将喷发的火山。

父亲的书房依旧亮着灯。那灯光，不再仅仅是权威的象征，更像是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我，注视着我们这个刚刚被投入一颗石子的、看似平静的家。

今晚的试探，非但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而可能让我们陷入了更深的危险。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如履薄冰。而那个关于乌贝蒂、关于美第奇、关于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问题，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我的心上。

我知道得太多，却又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无力感，比任何明刀明枪的战斗，都更令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