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房间的窗帘总是拉得严丝合缝,深灰色的布料像一道厚重的屏障,把正午的阳光牢牢挡在窗外。只有几缕不甘的光线,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落在积了薄尘的书桌上,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桌上的手机屏幕,手游加载界面的色彩鲜亮刺眼,红的技能图标、蓝的英雄头像,却怎么也照不亮林晚眼底的灰暗——那是一种沉淀了太久的疲惫,像蒙了一层雾的玻璃,看不清底。
那时她刚从奶奶去世的阴影里勉强撑过来,手腕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粉色的新肉在创可贴下若隐隐现,她一天要换好几次创可贴,不是怕感染,是怕母亲看到又要叹气。白天她躲在房间里睡觉,窗帘拉着,房间里暗沉沉的,像永远不会天亮;晚上就抱着手机打游戏,不是喜欢厮杀的热闹,只是想让虚拟世界里的技能音效、队友嘶吼,填满大脑里空落落的地方,暂时忘了奶奶冰冷的手、父母指责的话,还有那些像潮水一样涌来的悲伤。
就是在这样一个又闷又暗的夜里,她遇见了江辰。那天她选了辅助英雄,全程像个没头的苍蝇,跟在队友身后乱晃,要么忘了在队友残血时放治疗技能,要么被敌人绕后偷袭,屏幕一次次变黑。队友的指责像弹幕一样刷满聊天框,“菜就别出来坑人”“不会玩赶紧退游”“浪费时间”,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在林晚心上。她的手指僵在屏幕上,眼眶瞬间红了,指尖因为用力攥着手机,泛出青白。就在她准备点下“退出游戏”按钮时,一道蓝色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几下就把偷袭她的敌人击杀——是江辰的打野英雄,战绩栏里“20-0-8”的红色数字格外显眼,像一道光,突然闯进了她的游戏世界。
“跟着我,别乱跑。”耳机里传来一道男声,不算特别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像雨后初晴时的阳光,不刺眼,却很暖。林晚愣了愣,手指顿了顿,听话地操控着自己的小辅助,跟在那道蓝色身影身后。接下来的对局里,江辰总会提前去她要走的草丛探路,清掉藏在里面的敌人;每次她被攻击,他都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挡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英雄替她扛下伤害;甚至会故意把野区的小野怪留给她,让她能多拿点经验和金币,快点发育。游戏结束时,江辰发来组队邀请,附带一条消息:“明天还玩吗?我教你玩辅助。”
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八点,林晚的游戏好友列表里,江辰的头像都会准时亮起。林晚的技术依旧没什么起色,有时会因为紧张按错技能键,有时会不小心走进敌人的埋伏圈,可江辰从来没有骂过她,甚至连一句不耐烦的话都没有。他会开着语音,耐心地教她操作:“这个护盾技能要等队友被控住了再放,能挡伤害”“你跟在我左边走,注意看小地图,敌人消失了就提醒我”“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有一次,林晚被对面四个敌人围堵在塔下,血量一点点往下掉,眼看就要被击杀,江辰的英雄突然从河道草丛里冲出来,一个大招控住四个敌人,用自己的半管血扛住伤害,大声喊:“快跑!”林晚操控着英雄狼狈地逃回塔下,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别害怕,有我呢。”那声音透过耳机,轻轻落在林晚心里,像一道暖流,慢慢淌过她冰封已久的心房——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原来真的有人可以这样毫无保留地保护她,不用她小心翼翼,不用她害怕被嫌弃。
他们的话题渐渐从游戏延伸到生活里。江辰会跟她说,他今天在学校的篮球场打了一下午球,夕阳落在红色的球场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会说他妈妈今天做了红烧肉,肥而不腻,他吃了两大碗,下次要拍照片给她看;会说他家楼下的流浪猫生了小猫,毛茸茸的,特别可爱。林晚也开始慢慢敞开心扉,会告诉他,今天妈妈买了她爱吃的草莓,就是有点酸,酸得她皱眉头;会说楼下的橘猫又来蹭门了,她偷偷从冰箱里拿了根火腿肠喂它,猫咪吃完就赖在门口不肯走;会说她今天整理房间时,翻到了小时候的玩偶,是只断了耳朵的小熊。她很少提起过去的痛苦,那些被欺凌的日子、奶奶去世的悲伤、抑郁症带来的绝望,她都藏在心里,像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可江辰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有一次,她因为整理旧物想起了奶奶,在语音里沉默了很久,连呼吸都变得轻轻的。江辰没有追问“你怎么了”,只是放轻了声音,给她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讲他第一次学骑自行车,刚上车就摔进了路边的泥坑,浑身是泥,引得路人哈哈大笑;讲他和爷爷去河边钓鱼,钓了一下午,没钓上一条鱼,反而钓上来一只破拖鞋,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讲得绘声绘色,林晚听着听着,嘴角慢慢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眼里的湿意也悄悄退了下去。
情愫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悄悄滋长出嫩芽。林晚开始期待每天晚上的聊天,会在白天的时候,偷偷想“江辰今天会跟我说什么”;会对着手机屏幕里江辰的头像发呆,那个头像很简单,是一只卡通的蓝色鲸鱼;会把他说过的有意思的话,偷偷记在带锁的日记本里,字迹轻轻的,怕被别人看到。她很害怕,害怕自己的过去会吓跑江辰,害怕自己的抑郁症会成为他的负担,可她又忍不住想靠近——江辰就像她黑暗世界里的一束光,温暖、明亮,让她舍不得放弃,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打完最后一局游戏,江辰突然沉默了几秒,游戏界面里的英雄还在泉水里转圈,他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晚晚,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把江辰的头像晕成了一片模糊的蓝色。她深吸一口气,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把自己的经历一字一句地告诉了他——小学时被赵雅她们欺凌,初中时患上抑郁症,奶奶去世后她有多崩溃,甚至连自己自残的事,都轻轻提了一句。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林晚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手心全是汗,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准备听到“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这样的话。可没过多久,江辰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晚晚,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力量,“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娶你,会陪你一起面对所有事情,不管是抑郁症,还是别的什么。”
那天晚上,林晚哭了很久,不是因为难过,是因为开心,是因为有人愿意接纳她的过去,愿意不嫌弃她的“不完美”,愿意给她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他们开始了异地恋,手机成了连接彼此的唯一纽带。江辰会每天早上七点准时给她发“早安”,后面还会加一个可爱的太阳表情,提醒她“记得吃早餐,别空腹上学”;会在她失眠的夜里,开着视频,给她讲睡前故事,从《小王子》讲到《格林童话》,声音轻轻的,像催眠曲,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眼睛慢慢闭上;会给她寄各种各样的零食,薯片、巧克力、草莓干,都是她提过喜欢吃的,在快递盒里,还会放上手写的小纸条,字迹算不上好看,却很工整,上面写着“晚晚要多吃一点,长肉肉才可爱,这样抱起来才舒服”。
在江辰的陪伴下,林晚的状态慢慢好转。她开始愿意拉开房间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看着尘埃在阳光里跳舞;会主动和母亲说话,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甚至会帮母亲洗碗、扫地,偶尔还会和母亲一起去超市买菜;有时还会在傍晚的时候,出门散步,沿着小区的小路慢慢走,看着路边的月季花,闻着空气中的青草味,心里也会泛起淡淡的喜悦。母亲看着她的变化,眼里的担忧渐渐少了,偶尔还会笑着问她:“今天又和小江聊天了?看你心情这么好。”林晚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可抑郁症就像一颗埋在心底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爆发。那天周末,林晚在整理衣柜时,不小心翻到了一个蓝色的毛线围巾——那是奶奶生前给她织的,奶奶的手很巧,织的围巾又软又暖和,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熟悉的毛线味道瞬间勾起了她的回忆,奶奶坐在藤椅上织围巾的样子、奶奶把围巾围在她脖子上的样子、奶奶去世时冰冷的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悲伤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抱着围巾坐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眼睛肿得像核桃。从那以后,她又开始失眠,一整夜一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不好的回忆;胃口也越来越差,一顿饭只能吃几口,再好的菜,也尝不出味道,像是失去了味觉;她还出现了躯体化症状,经常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头晕,天旋地转的,只能趴在桌子上;有时还会恶心,想吐,甚至会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只能紧紧攥着衣角,等症状慢慢缓解。
江辰在视频里看到她日渐消瘦的样子,心疼得不行。她的脸颊越来越凹陷,下巴越来越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突出。他反复劝她去医院检查,“晚晚,听话,去看看医生好不好?我陪着你,我可以跟你视频,一直陪着你。”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可林晚总是摇着头,笑着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最近没胃口,过几天就好了,别担心,我没事的。”她不想让江辰为她操心,她怕江辰知道她的病情又加重了,会难过,会失望;更害怕去医院检查后,医生会告诉她“情况不好”,让她再次陷入绝望。
直到有一次,林晚在上午的专业课上,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然后就失去了意识。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手臂上扎着针,输液管里的透明液体正一滴滴往下落,滴进她的血管里。医生说,她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低血糖和贫血,才会突然晕倒,需要好好调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回家的路上,父母的指责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让你多吃点你不听,现在晕倒了,是不是故意想让我们担心?是不是又想装病不上学?”“天天就知道待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能好才怪!”林晚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把衣角攥得皱巴巴的。喉咙里堵得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卡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掉不下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责,习惯了不被理解,只是心里的疼,却一点也没减少。从那天起,她的食欲变得更差,吃什么都会反胃,哪怕是她以前喜欢吃的草莓,也觉得难以下咽。体重越来越轻,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变得更加单薄,手腕上的骨头清晰可见,轻轻一摸,就能摸到突出的骨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