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空气像淬了冰,祺贵人被拖走时的哭嚎还在梁间回荡,皇后却已敛去眼底的波澜,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是拂去了一粒尘埃。她缓缓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监:“带上来。”
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衣裳的老嬷嬷被两名侍卫架着走进来,她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透着几分被胁迫的惶恐。走到殿中,老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皇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啊!”老嬷嬷刚跪下就开始磕头,额头很快磕出了红印。
皇上皱眉:“皇后,这又是何人?”
皇后扶着鬓边的赤金步摇,声音平静得可怕:“皇上,此人是惠妃宫里的老人,自眉庄入府便跟着她。方才祺贵人虽行事鲁莽,但后宫之中,有些腌臜事未必是空穴来风。”她看向老嬷嬷,语气陡然转厉,“刘嬷嬷,你且当着皇上的面,把你昨夜告诉本宫的话,再说一遍。”
刘嬷嬷浑身一颤,偷瞄了一眼站在殿侧的甄嬛,又看了看皇上阴沉的脸色,嘴唇哆嗦着开口:“回…回皇上,奴才…奴才是惠妃娘娘宫里的刘嬷嬷。去年…去年惠妃娘娘小产那阵子,奴才亲眼瞧见…瞧见温太医…温实初,在偏殿守了整整三夜。”
“守着?”皇上的声音冷了几分,“太医诊脉自有规矩,为何要彻夜守在偏殿?”
“奴才也不知道啊!”刘嬷嬷哭得老泪纵横,“那几日惠妃娘娘哭得肝肠寸断,夜里总晕过去,温太医说要随时盯着脉象…可…可哪有外男在妃嫔偏殿守夜的道理?奴才夜里起夜,隔着窗纸瞧见…瞧见温太医坐在床边,握着娘娘的手…那姿态,不像是诊脉啊…”
“一派胡言!”
一声怒喝从殿外传来,温实初被两名侍卫押着走进来,他身上的青布褂子沾满了尘土,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显然是被粗暴对待过。看见刘嬷嬷,他眼中瞬间燃起怒火,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皇上!”温实初仰头看向龙椅,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刘嬷嬷在撒谎!惠妃小产之后气血大亏,夜里频频心悸晕厥,奴才留下是为了随时施针急救,绝无半分逾矩!偏殿与主殿隔着一道回廊,奴才守在廊下的长椅上,何曾进过内室?更别说什么‘握着娘娘的手’!”
皇后冷笑:“温太医倒是会说。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院,就算隔着回廊,传出去也难堵悠悠众口吧?何况刘嬷嬷亲眼所见,难不成她还会污蔑自己伺候了十几年的主子?”
“她是被你逼的!”温实初猛地转向皇后,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皇后娘娘,你到底想做什么?祺贵人构陷熹贵妃不成,又来攀扯惠妃,难道非要将我们都逼死才甘心吗?”
“放肆!”皇后拍案而起,“温实初,你一个小小的太医,也敢直呼本宫名讳?看来是平日里惠妃把你纵容得没了规矩!”她转向皇上,语气沉痛,“皇上,臣妾并非有意挑拨,只是后宫风化关乎皇家颜面。惠妃失子本是痛事,可温太医此举,实在不合体统。若真如他所说只是诊脉,为何不请女医?为何非要他一个外男彻夜守着?”
皇上的目光落在温实初身上,只见他衣衫破旧,脸上带着新伤,显然是被从太医院强行押来的。想起眉庄小产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想起她抱着自己说“皇上,臣妾保不住我们的孩子了”时的绝望,皇上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温实初,”皇上的声音低沉,“皇后的话,你如何解释?”
温实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皇上,惠妃小产时失血过多,脉象紊乱,唯有奴才的针法能稳住她的气血。当时太医院的女医都擅长调理,不擅急救,奴才是怕耽误了娘娘的性命,才斗胆留下。夜里守在廊下,每半个时辰进去诊一次脉,全程有宫女在场,她们都可以作证!”
“宫女?”皇后立刻接话,“宫女都是惠妃的心腹,自然帮着她说话。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断不会说谎。”
刘嬷嬷连忙点头:“是…是这样的皇上!那些宫女都被惠妃收买了,奴才说的才是实话!”
“你!”温实初气得浑身发抖,伤口被扯得生疼,眼前阵阵发黑,“我与惠妃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你这老虔婆,收了皇后多少好处,竟如此污蔑主子!”
“够了!”皇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看着温实初满身的伤痕,又想起眉庄失子后日渐憔悴的模样,心中既有对眉庄的怜惜,又有男人难以言说的猜忌。一个是自己曾经宠爱的妃子,一个是贴身伺候的太医,深夜共处,即便清白,也难免引人遐想。
皇后见皇上神色动摇,忙又添了一把火:“皇上,臣妾知道您心疼惠妃,可规矩就是规矩。温太医若真是坦荡,为何不避嫌?依臣妾看,不如将惠妃请来对质,再问问当时在场的宫女,是非曲直自会分明。”
“不可!”温实初急声反对,“惠妃娘娘刚缓过些精神,怎能再受这般惊扰?小产之痛尚未平复,若被此事刺激,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他看向皇上,眼中满是恳切,“皇上,求您别惊动惠妃,一切罪责,奴才一力承担!”
甄嬛站在一旁,看着温实初被折磨得狼狈不堪,心中早已了然。皇后这是算准了眉庄身子虚弱经不起折腾,算准了温实初护着眉庄绝不会让她出面,才会抛出刘嬷嬷这颗棋子。这一招,既避开了直接与眉庄对质的风险,又能借皇上的猜忌给温实初定罪,顺带还能泼眉庄一身脏水。
“皇上,”甄嬛上前一步,声音清和却带着力量,“温太医所言极是,惠妃娘娘身子要紧,绝不能再受刺激。刘嬷嬷说温太医握着惠妃的手,可惠妃小产时手腕受过伤,至今用力便会疼,温太医怎敢碰她的伤处?再者,臣妾昨夜去探望惠妃,她还提起温太医,说若不是他那几针及时,恐怕自己也撑不过去,言语间满是感激,绝无半分私情的迹象。”
皇后立刻反驳:“熹贵妃与惠妃交好,自然帮着她说话!”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甄嬛目光坦荡,“臣妾只是就事论事。若皇上实在疑虑,不妨先查刘嬷嬷。她既说伺候惠妃十几年,总该知道惠妃小产那日戴的是什么簪子、喝的是什么药吧?这些细节,一问便知她是不是真的在惠妃身边伺候。”
皇上眼神一动,看向刘嬷嬷:“惠妃小产那日,戴的是什么簪子?”
刘嬷嬷愣了一下,眼神闪烁:“是…是支玉簪…具体的…奴才记不清了…”
“记不清?”甄嬛冷笑,“那日惠妃戴的是皇上亲赐的赤金点翠步摇,因为哭得太厉害,步摇上的珠子还掉了一颗,是奴才亲手捡起来还给她的。刘嬷嬷连这个都记不清,也好意思说自己在惠妃身边伺候了十几年?”
刘嬷嬷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温实初趁机道:“皇上!刘嬷嬷根本就是皇后找来的假证人!她连惠妃的日常都不知道,说的话怎能信?”
皇上的脸色越来越沉,他盯着刘嬷嬷,一字一句道:“说!是谁让你撒谎的?”
刘嬷嬷被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哭喊:“是皇后!是皇后身边的剪秋姑姑找的奴才,说只要按她说的做,就给奴才一百两银子,还让奴才家人进内务府当差…奴才一时糊涂,求皇上饶命啊!”
皇后的脸色终于变了,厉声喝道:“你这刁奴!竟敢污蔑本宫!剪秋,给本宫掌嘴!”
“慢着!”皇上的声音如同寒冰,“皇后,看来这后宫的事,本宫是太久没管了。”他看向侍卫,“把刘嬷嬷拖下去,严加审问,看看还有哪些人牵涉其中!”又指了指温实初,“温太医,你受委屈了,先下去治伤吧。”
温实初躬身行礼,退下时深深看了甄嬛一眼,眼中满是感激。
皇后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她没想到刘嬷嬷如此不中用,更没想到甄嬛会记得眉庄当日的细节。看着皇上阴沉的脸色,她知道,这一局,自己又输了。但她眼底的寒意却更甚——既然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空气中的血腥气与阴谋的阴霾。甄嬛望着皇后的背影,心中清楚,这把刀虽然没能刺中眉庄和温实初,却在皇上心里埋下了更深的裂痕。而这深宫之中,血光一旦亮起,就绝不会轻易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