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廊檐仍在滴水,像一枚不肯停歇的钟摆,把午后的静寂敲得支离破碎。
我靠在雕花木榻上,窗外的白茶花被风揉碎,瓣瓣雪白落在石阶,像一场无声的丧礼。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潮湿的腥甜——是花景茗身上独有的味道,像刀口舔了蜜,危险又诱人。
他走近,黑影覆在我脸上,连最后一寸光也被掠夺。
“我要你做我的爱人,”他俯身,额头抵住我的,声音低到几乎溺人,“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温度贴着皮肤一路烧到心底,我却在滚烫里打了个寒战。
“不可能……”我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响,“我们是不可能的。”
环在我腰上的手骤然收紧,像铁锚勒住将沉的船。
“为什么不可能?”他笑,笑声擦过耳廓,带着锋口,“我们是亲兄弟又如何?我爱你,这就够了。”
伦理、血缘、禁忌,这些字在他唇齿间碎成齑粉,被风一吹就散。
我闭上眼,黑暗里浮出母亲的脸,她坐在灯下垂泪,一针一线缝补我们撕裂的家谱。
“花景茗,你清醒一点……”我声音像被雨水泡烂,“我们都是男的,怎么能在一起?”
“我不管。”他的下巴抵在我肩窝,胡茬刮过皮肤,像雪夜里的荆棘,“我只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就够了。”
爱——多轻巧的一个字,被他念得如同诅咒。
我恨不能把它从喉咙里撕出来,扔回他脸上。
“我恨你……”我颤声,却连自己都听不出底气,“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
那具怀抱瞬间僵成岩石,呼吸卡在胸腔,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下一刻,胃里陡然掀起黑浪,我弓身干呕,五脏六腑像被倒提。
他慌了,拍我的背,掌心温度过高,几乎灼穿单衣。
“哥,你怎么样?”
我答不出,只觉天光在瞳孔里碎成旋转的刺。
雪白的瓷盆被端来,我俯身,吐出的却只是酸涩的胆汁,混着几声喘息。
他把我横抱起来,像抱一截被风雨打熄的烛,掌心托着我的背,让那微弱的火苗不至于熄灭。
我靠在他胸前,听见自己心跳乱如残棋,也听见他的——快而重,像鼓槌敲在铁皮上。
“哥,你先休息会儿,我让医生过来看看。”
床头的铜铃被按响,清脆一声,像判官笔落案。
我阖眼,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若能逃开,怎样都好。
白大褂与口罩涌进来,带来消毒水的冷味,掩盖了那股腥甜。
诊器贴上胸口时,我听见自己回荡的空音,像一口弃井。
“恭喜,怀孕了。”
五个字,像五颗钉子,把我钉在原地。
世界骤然失声,只剩雨珠还在檐外滴答,替我把时间数成灰烬。
花景茗愣了一瞬,狂喜随即烧上眉眼,他抓住医生的手臂,指节泛白。
“真的吗?医生,你确定吗?”
对方点头,护士掩口笑。
下一刻,他竟将医生整个人抱起,像抱起一轮新生的太阳。
“太好了!谢谢医生,谢谢!”
白袍在空中惊惧地摆动,像一面投降的旗。
护士慌忙拆解这场逾矩的庆祝,他这才醒悟,连声道歉。
门重新阖上,房间恢复密闭的局促,只剩我和他,以及一个尚未成形却已然翻覆世界的胚胎。
他蹲跪在床畔,仰头望我,眸里燃着两簇幽火。
“哥,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那火光照出我苍白的脸,像一面镜子,照出内里溃败的荒原。
我垂眼,把手缓缓抽回,指尖仍残留他脸颊的温度,像烙铁过后的烟。
他愣住,随即又把我的手贴回自己侧脸,轻轻蹭动,像受伤的兽乞怜。
“哥,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幸福——多荒凉的词。
我咬紧牙关,指甲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你就不怕我趁你不注意,把这个孩子弄掉吗?”
笑意在他唇角停顿,像风停在刀尖。
“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他声音低下去,却更执拗,“但这个孩子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
爱情?结晶?
我闭上眼,黑暗里浮现母亲缝补的那件袍子,针脚细密,却再也遮不住裂口。
他不再逼我,只静静坐在床边,像守着一盏随时会熄的灯。
我听见他悄悄离开的足音,门扉合拢,长廊尽头传来他与医生低低的询问——注意事项、饮食、叶酸、产检……字句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却仍旧飘回耳畔,像细雪落进脖颈,冷得真实。
半晌,他回来,手里攥着几页纸,边缘皱得像被汗水浸过。
“哥,这是医生给的注意事项。”
我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禁忌,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与自由隔绝。
“怀孕前三个月要格外小心,你要多注意身体。”
我抬眼看他,忽然发觉他眼尾添了淡青,像夜色未褪尽的残墨——原来疯魔的人也会疲惫。
“照顾我?”我听见自己嗤笑的声音,“你就不怕我趁你不注意,把这个孩子弄掉吗?”
那抹笑终究在他脸上碎裂,他却仍固执地拼回原状。
“我会好好保护你们。”
我阖眼,思绪翻涌如潮。
孩子——一个不该存在的坐标,却要把我的余生钉死在这片荒原上。
廊外,雨又下了起来,细线穿珠,替我把无名的恨意缝进更深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