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药庄,隐于一片人迹罕至的翠谷深处,谷中雾气氤氲,药香弥漫,本是避世疗伤、不问世外的清净地。然而,今夜月隐星沉,杀机暗伏,这片净土注定无法安宁。
苏昌河白鹤药府?
苏昌河站在那扇紧闭的、泛着冷硬光泽的玄铁大门前,一身夜行黑衣几乎完全融于浓稠的夜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下翻涌着冰冷而精确的算计。他身后,左侧是手持沉重佛杖、嘴里叼着老旧烟斗、一副惫懒模样的苏喆;右侧,则是一袭墨绿色劲装、身姿挺拔、神色清冷如霜的苏禾。她手中那柄碧翎扇并未展开,只是安静地合握着,仿佛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翠鸟。
苏昌河到了。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即将执行血腥任务的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苏喆你的线人讲,他们要来这里寻找名医。
苏喆“吧嗒”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连串灰白色的烟圈,烟雾在微凉的夜风中迅速扭曲、消散。
苏昌河是啊,大家长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而此处,就住着药王那隐居的小师叔。
苏昌河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缓缓扫过那扇仿佛能隔绝一切生机的厚重铁门,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苏昌河我们苏家老爷子说,希望这个小师叔,可以不要出现,或者说从未存在过。
慕明策刺杀了唐门二老爷,自己也中了唐门奇毒“雪落一支梅”,重伤垂危,暗河内部权力失衡,瞬间风起云涌,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布局,蠢蠢欲动。苏烬灰派他们前来,表面上是阻止神医救治大家长,维持暗河“规矩”,实则暗藏更深、更毒的心思,意在搅浑池水,甚至借刀杀人。
苏昌河别人都是一口槟榔一口烟,飘飘欲醉做神仙,喆叔你吃的怎么是话梅啊。
苏昌河似乎并不急于动手,反而颇有闲情逸致地瞥了眼苏喆另一只手中把玩着的一个小巧陶瓷罐,里面装着几颗色泽诱人的话梅。
苏喆以前有个女人和我讲,槟榔对身体不好。
苏喆咂摸了一下嘴,似乎在回味话梅的酸甜,随即将罐子懒洋洋地递过去。
苏喆哦,你吃不吃。
苏昌河我就不吃了,我们家小阿禾不喜欢。
苏昌河笑着摆了摆手,目光转向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禾,刻意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亲昵与调侃。
苏昌河对吧?
苏禾谁跟你是我们家?
苏禾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他,声音冰冷得像腊月寒泉,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然而,就在苏昌河嘴角弧度扩大,准备再说些什么浑话时,她握着碧翎扇的手微动,指尖一枚薄如蝉翼、泛着幽碧寒光的翎羽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腰间的软肉上,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隐含的威胁意味已然足够。
苏禾再乱叫,我不介意让你永远闭嘴。
苏禾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他,声音冰冷得像腊月寒泉,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然而,就在苏昌河嘴角弧度扩大,准备再说些什么浑话时,她握着碧翎扇的手微动,指尖一枚薄如蝉翼、泛着幽碧寒光的翎羽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腰间的软肉上,虽未出鞘,但那冰冷的触感和隐含的威胁意味已然足够。
话虽如此冰冷,她的身体却有着自己的语言。苏禾不动声色地、极其细微地往他身前挪了半步。这个看似不经意的站位调整,恰好能让她在突发危险来临时,第一时间应对来自正前方铁门方向的任何攻击。
苏昌河将她这细微至极的保护姿态尽收眼底,心底仿佛被羽毛轻轻搔过,笑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但他识趣地没再继续逗弄,深知过犹不及。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眼前却莫名闪过十五年前,那个尸横遍野、鸦声凄厉的乱葬岗上,他所遇见的那双,在绝望与污浊中,依旧清亮得惊人、仿佛能刺破一切阴霾的眼睛。那段被他深埋心底、从不与人言说的记忆碎片,让他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屈起指节,在那厚重冰冷的铁门上,不轻不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几分克制地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山谷夜色中传开,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出乎意料地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客气”。
旁边的苏喆看得分明,不由得嗤笑一声,拿下嘴里的烟斗,在鞋底磕了磕烟灰。
苏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苏昌河学苏暮雨啊。
苏昌河面不改色,语气平淡。
苏昌河杀手临门,有礼有貌。
他微微蹙起眉头,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
苏昌河可是这位神医,似乎不太给面子啊。
苏喆许是这位药王师叔,年纪太大,耳朵背了,你要敲得再响一点。
苏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的光,话音未落,他握着烟斗的手看似随意地朝着身旁那柄沉重的佛杖轻轻一甩。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佛杖顶端的一个沉重金环应声激射而出,划破浓稠的夜色,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如同索命的符咒,狠狠撞在那厚重的玄铁门扇正中央!
咚!!!
沉闷如古刹巨钟被悍然撞响的声音骤然炸开,在山谷中激起层层回响。金环与铁门撞击处,火星四溅,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精铁大门竟被这股巨力震得微微向内凹陷了几分,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巨大的声浪穿透铁门,清晰地传入了药庄静谧的内部,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挑衅与森然杀意。
金环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而优美的弧线,又轻巧地倒飞而回,带着嗡鸣之声,稳稳地重新套回佛杖顶端。
苏昌河喆叔你这是敲门吗?我看你是要杀人啊!
苏昌河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谴责,然而说话间,他的脚步已不着痕迹地向后撤了半步,身形微侧,正好将苏禾完全严实地挡在了自己挺拔的身影之后。苏禾蹙起秀眉,下意识想抬手推开他这多此一举的庇护,但手抬到一半,看到他肩背处因蓄力而微微绷紧的线条,又缓缓放下,只从唇间逸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斥。
苏禾多事。
苏喆我们不就是来杀人的吗。
苏喆不以为意地接话,又将烟斗塞回了嘴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只是随手为之。
就在这时,那扇饱受摧残的玄铁大门,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轧轧”声,徐徐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身穿鲜艳如火红衣的女子从门后的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女子身材高挑,面目秀美绝伦,只是皮肤带着一种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眉心之上一点朱砂痣,宛如雪地红梅,平添了几分妖异般的妩媚。她走到门口,目光扫过门外三人,眉头立刻不悦地皱起,眼睛一瞪,那股子娇蛮之气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白鹤淮谁啊,敲门敲那么大声,耳朵都要聋了。
苏昌河姑娘,敢问你家老先生是否在府上?
苏昌河脸上瞬间挂起了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歉意的笑容,上前一步,语气温和有礼,然而那双看向女子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女子被他这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弄得一愣,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才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敷衍的笑意。
白鹤淮我家老爷出门巡诊去了,要不,我帮你们去找找他?
她说着,看似自然地向前走了几步,身上背着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木质药箱,步履匆匆,似乎原本便打算出门。
苏昌河与苏喆交换了一个眼神,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轻轻一转,一柄狭长幽暗的匕首如同变戏法般滑入他的掌间,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苏喆那便麻烦姑娘了。
苏喆呵呵一笑,右手握住那柄佛杖,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晃。“咻”地一声,一枚边缘锋利的金环再次脱杖飞出,这一次,它并非射向大门,而是精准无比地、带着一丝戏弄,擦过了那红衣女子白皙娇嫩的脸颊,带起一缕细微的血丝,随后又灵巧地飞回到了苏喆的手中。苏喆浑浊的目光在金环边缘那抹刺眼的鲜红上扫过,嘴角扯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白鹤淮你干什么!
女子猛地捂住脸颊,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湿黏和刺痛,立刻冲着苏喆怒喝道,眼神中充满了惊怒。
苏喆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金环重新扣回佛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心之失。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随手丢给了女子。
苏喆抱歉抱歉,一时手滑,这个啊,是香凝膏,姑娘擦在脸上,不出半个时辰,你那个红痕就能够恢复如初。
白鹤淮有毛病!
女子接过药瓶,狠狠瞪了苏喆一眼,又警惕地扫过苏昌河和苏禾,嘴里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不再理会他们,捂着脸颊,脚步更快地朝着谷外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没入林间小道。
待那抹红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苏昌河才转过头,看向苏喆,眉头微蹙。
苏昌河喆叔,你确定此人不是那辛百草的小师叔?
一直沉默不语,如同冰雕雪塑般的苏禾,此刻却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苏禾怕她就是。
苏昌河和苏喆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苏禾的目光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追随着红衣女子消失的那片幽暗林地,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
苏禾你们没注意到吗?她的药箱。
她缓缓收回目光,看向身旁两人,冷静地分析道。
苏禾那药箱的木质是南海沉香木,寻常郎中根本用不起。箱角的铜扣上刻着百草纹,那是药王谷核心弟子才有的标记。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肯定。
苏禾最重要的是,她接过香凝膏时,我闻到了她指尖残留的药材气味——是龙涎香和千年雪莲,这两种药材极其罕见,你还觉得她会是普通人吗?
苏昌河闻言,脸上那丝玩味的笑容再次浮现,如同猎人终于确认了猎物的踪迹。
苏昌河有意思。所以这位'白老爷'根本不存在,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苏禾十有八九。
苏禾微微颔首,随即侧过头,清冷的目光瞥了苏昌河一眼,语气带着她一贯的、对他偶尔“废话连篇”的嫌弃。
苏禾若非你在此废话连篇,我们早已得手。
说着,她看似极其随意地抬起手,动作快如闪电,在他肩头轻轻一拂,替他掸去了不知何时从树上飘落、沾染在黑衣上的一片微不足道的枯叶。那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顺手而为,做完便立刻收回,目光也转向他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苏昌河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瞬间的、与她冰冷话语截然相反的细微温柔,心底仿佛有暖流炸开,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他顺势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和得意。
苏昌河小阿禾教训的是,下次我一定动作快点,不让你久等。
苏禾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仿佛没听见他的浑话,足尖一点地面,墨绿色的身影已如一道轻烟,率先朝着那红衣女子离开的方向疾追而去,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苏昌河见状,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立刻迈步跟上,步伐轻快,显然极为享受这种被她明面“嫌弃”、实则并肩同行、默契配合的状态。
苏喆落在最后,看着这对年轻人一个表面冷若冰霜、一个暗里热情似火,明明关心却偏要以这般锋利方式表达的奇特互动,摇了摇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将烟斗重新塞回嘴里,深吸一口,也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循着白鹤淮留下的细微踪迹,迅速没入前方幽深莫测的密林深处,杀机暗藏,追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