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琥珀与冰蓝的暗涌

圣德里安在塔楼房间里静养了数日。亚历克西斯没有再安排“公开”的治愈活动，但每日的探望却变得更为频繁，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他不再总是谈论政局与野心，有时会带来一些人间的小玩意儿——一本描绘星辰的古旧书籍，一盒来自东方帝国的、带着奇异香气的茶叶，甚至是一枚在黑森林边缘找到的、光滑温润的琥珀石，里面封存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小虫。

“觉得你可能闷了。”亚历克西斯将琥珀石放在桌上，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顺手为之。但他的目光却未曾离开圣德里安的脸，捕捉着他看到琥珀石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亮光。

圣德里安拿起那块琥珀。阳光透过窗户，将琥珀映照得金光流转，里面的小虫栩栩如生，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时光。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纯粹的自然之力，这让他想起天界花园中那些凝结着晨露的光晶。

“谢谢。”他轻声说，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琥珀表面。这份礼物，与亚历克西斯平日带来的那些彰显权力和财富的物品不同，它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共鸣。

亚历克西斯看着圣德里安低垂的睫毛，看着他纤细的手指与金色琥珀形成的对比，心中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满足感。这种满足，不同于掌控力量、布局谋划带来的快意，更像是一种……宁静的餍足。他喜欢看到圣德里安接受他给予的东西，喜欢那双琥珀色眼眸因他带来的物品而泛起微澜。

“你喜欢就好。”亚历克西斯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他走到窗边，看似随意地检查了一下铁栏的牢固程度，这个动作几乎成了他每次来的习惯。“感觉好些了吗？”

“力量恢复……很慢。”圣德里安如实回答。他没有提及那夜霍克的警告，也没有说出月光能带来微弱滋养的秘密。在经历了村庄袭击后，他本能地对周围的一切多了一份保留。

亚历克西斯转过身，眉头微蹙。圣德里安依旧苍白的脸色让他心底莫名烦躁。他需要圣德里安恢复力量，但又害怕他恢复得太快，超出自己的控制。这种矛盾的心态让他对待圣德里安的方式变得有些反复无常。时而温和关切，时而又会因为一些小事流露出不容置疑的掌控。

比如现在，他看到圣德里安试图调动一丝微光去感受琥珀中的自然之力，便立刻出声阻止：“不要浪费力气。”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圣德里安指尖的光芒应声熄灭。他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亚历克西斯，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却让亚历克西斯感到一阵微小的刺痛，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

为了掩饰这瞬间的不自在，亚历克西斯换了个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平稳而富有磁性：“王都传来消息，国王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伊莎贝拉很快会启程返回。”他顿了顿，观察着圣德里安的反应，“她走之前，可能会想来向你道谢，为了罗兰。”

圣德里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琥珀。他对那位善良的公主抱有敬意，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亚历克西斯话语中提及国王病情时，那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冷漠。

亚历克西斯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银发如瀑，肌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一种强烈的冲动忽然涌上心头——他想抹去圣德里安脸上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想让他那双总是映照着遥远星辰的眼眸，只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坐在床边的圣德里安。属于圣天使的、一种清冽而纯净的气息隐隐传来，与他周身萦绕的、属于人间的权力与铁血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圣德里安因他的靠近而微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询问。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亚历克西斯能清晰地看到圣德里安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冰蓝色的眼眸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似乎也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度。他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碰触那近在咫尺的银色发丝，或者抚平对方微蹙的眉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守卫恭敬的通报声：“公爵大人，巴尔萨泽队长有急事禀报。”

旖旎而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亚历克西斯眼神一凛，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疏离。他后退一步，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好好休息。”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冷硬。

房门关上，圣德里安独自坐在房间里，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握住了那块温热的琥珀。刚才亚历克西斯靠近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试探或利用的……侵略性。那冰蓝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是某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心悸的东西。

他并不讨厌亚历克西斯的靠近，甚至……在那一刻，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来自这个冰冷世界的、带着温度的关注。但这关注背后，是更深沉的掌控欲，如同缠绕着荆棘的藤蔓，看似温柔，实则危险。

而在门外，亚历克西斯听着巴尔萨泽关于边境兽人异动和教会探子活动加剧的汇报，脸色阴沉。但在他脑海深处，却不断回放着刚才圣德里安抬头望向他时，那纯净又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神。一种陌生的、躁动的情愫在他心底滋生，与他根深蒂固的野心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乱。

他想要力量，想要王座，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想要……塔楼里那个囚徒的眼中，只映照他一人。这种渴望，与他对权力的渴望同样强烈，甚至更加隐秘而难以掌控。

爱而不自知，欲念深埋。琥珀与冰蓝的交锋，在无声的暗涌中，悄然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