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西斯摔门而去后,一连三日未曾踏入塔楼。
城堡内的气氛因公爵的阴郁而降至冰点。仆役们噤若寒蝉,护卫们的脚步声都比平日沉重几分。巴尔萨泽等人汇报军务时也格外谨慎,谁都看得出公爵正处于一触即发的边缘。
圣德里安依旧日复一日地待在房间里。月光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缓慢恢复力量的微弱源泉。那日与亚历克西斯的冲突,在他心中留下了涟漪。他并非毫无感觉,亚历克西斯那混合着怒火与某种受伤意味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留在他脑海里。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隐约觉得,那不仅仅是关于力量的争夺。
第四日深夜,就在圣德里安以为亚历克西斯不会再出现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亚历克西斯站在门口,没有披甲,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便袍,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清冽的酒气,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比平日更加锐利。他看起来疲惫,但那种压抑的暴戾似乎沉淀了下去,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
他没有道歉,也没有提及那日的不欢而散,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他只是走进来,像往常一样坐在壁炉旁的椅子上,目光落在圣德里安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我收到确切消息,”良久,亚历克西斯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尤利西斯说服了枢机会,将在下个月初,以‘搜寻亵渎圣物’和‘清查异端’的名义,派遣一支由审判官和圣殿骑士组成的队伍,强行进入我的领地搜查。”
圣德里安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炉火映照下闪烁着微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和平的假象将被彻底撕破。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怎么做?”亚历克西斯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铁与血的味道,“我的领地,不容侵犯。无论是兽人,还是穿着圣袍的疯子。”
他站起身,走到圣德里安面前,但没有像上次那样逼近,而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他的目光扫过圣德里安的手腕,那里的红痕早已消退,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尤利西斯不会善罢甘休。一次失败,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相信你在这里,麻烦就会源源不断。”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决策已定的冷酷,“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圣德里安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会‘主动’邀请教会的人进来,”亚历克西斯缓缓道,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我会让他们明白,踏入我的领地,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的计划冷酷而周密。利用城堡的地形和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引诱教会的队伍深入,然后围而歼之。这不仅是为了抵御入侵,更是为了向王都和教会展示他的力量和决心——他亚历克西斯公爵,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而你,”亚历克西斯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圣德里安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需要配合我。”
“配合?”圣德里安微微蹙眉。
“在必要的时候,展示你的‘价值’。”亚历克西斯解释道,语气平静却暗藏锋芒,“比如,当某位‘重要’的审判官不幸‘意外’重伤时,你的治愈能力,将成为我们与他,或者与教会谈判的……重要筹码。”
圣德里安明白了。亚历克西斯不仅要消灭敌人,还要利用他,将可能的损失转化为利益。这计划将他的治愈之力直接绑上了战车,成为阴谋的一部分。
一股寒意顺着圣德里安的脊背爬升。他看着亚历克西斯,这个人类的冷酷和算计,再次超出了他的理解。为了权力,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包括生命,包括……他。
“你希望我……用治愈之力,作为武器?”圣德里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不,”亚历克西斯纠正道,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圣德里安的灵魂,“是作为保障。保障我的胜利,保障你的……存在。”他刻意回避了“安全”这个词。
存在。这个词让圣德里安感到一阵刺痛。在亚历克西斯的棋盘上,他的“存在”价值,取决于他的利用价值。
见圣德里安沉默,亚历克西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焦躁。他向前迈了半步,拉近了那微妙的距离。炉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明暗不定。
“圣德里安,”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意味,“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外面是狼群,只有在我这里,你才有生存的空间。帮助我,就是帮助你自己。我们……是彼此唯一的盟友。”
“盟友?”圣德里安抬起眼,直视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真诚,却只看到深不见底的权谋和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或者,你可以称之为……共生。”亚历克西斯微微倾身,气息几乎拂过圣德里安的耳畔,“我需要你的力量,而你需要我的庇护。这很公平,不是吗?”
他的靠近带来了压迫感,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亚历克西斯本人的气息,混合着皮革、冷铁和一丝淡淡的、独特的男性味道。圣德里安没有后退,但他的指尖微微蜷缩,握住了袖口。
他不想成为任何人阴谋的一部分,不想让纯净的治愈之力沾染上权力的污浊。但他也清楚,亚历克西斯说的是事实。离开了这座城堡,失去了亚历克西斯(至少是目前)的庇护,他可能立刻就会落入尤利西斯手中,结局或许更为凄惨。
这是一种无奈的捆绑,一种黑暗的共生。
看着圣德里安眼中闪过的挣扎,亚历克西斯心中那丝焦躁奇异地平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他知道,圣德里安没有别的选择。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上次一样抓住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圣德里安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生硬的、并不熟练的安抚意味。
“好好休息,”亚历克西斯直起身,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很快,就需要你出场了。”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房门关上,将房间内的暖意与房间外的冰冷阴谋再次隔绝。
圣德里安独自站在原地,肩膀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拍的温度和力度。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亚历克西斯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越缠越紧。他用庇护之名行囚禁之实,用共生之词掩盖利用之心。
然而,在这沉重的束缚中,圣德里安却无法完全否认,当亚历克西斯靠近时,当他用那种低沉的声音诉说“彼此唯一的盟友”时,自己内心深处那微弱的、不该有的悸动。那是一种对联结的渴望,对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世界里,找到一个“锚点”的期盼,哪怕这个锚点本身,就是风暴的中心。
爱与利用,庇护与囚禁,真诚与谎言……这些人类复杂的情感与行为,如同纠缠的藤蔓,将他和亚历克西斯紧紧捆绑在一起。他看不清前路,也理不清心绪,只能在这越来越浓的迷雾中,被动地前行。
亚历克西斯在他心上留下的,不仅仅是利用的刻痕,还有那更加隐秘、更加难以言说的,属于占有欲的烙印。而这烙印,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