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分寸

周四傍晚的雨下得黏糊，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细密的雨丝裹着风，贴在人身上凉丝丝的，像没拧干的毛巾擦过皮肤。苏晓收拾书包时，特意把那把浅蓝色的伞找出来——伞面印着极小的白碎花，是妈妈去年夏天给她买的，上周被周航还回来后，她就一直放在教室抽屉最上层，总觉得伞柄还留着点说不清的温度。

走出教室时，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顺着风飘进来，在空旷里撞出细碎的回响。刚到楼梯口，苏晓就顿住了脚步——周航背着帆布包，靠在栏杆上，校服拉链没拉到顶，露出里面浅灰色的T恤领口，袖口被风吹来的雨打湿了一片，深色的水渍顺着布料往下漫，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是低头望着楼下的花坛。

花坛里的月季早就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被雨水浇得发亮。周航的目光落在枝桠间，不知道在看什么，连苏晓走近的脚步声都没听见。苏晓捏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出点白——她其实可以直接走过去，假装没看见，毕竟他们在学校里本就没什么交集，可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袖口，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勾了一下，没忍住停下了。

“一起走？”苏晓的声音比平时轻了点，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些，她赶紧又往前凑了凑，把伞沿往他头顶挪了挪，刚好遮住他半个肩膀。

周航这才转过头，睫毛上沾了点水珠，在走廊的灯光下亮了亮，眼神比平时在教室里柔和些，却没立刻动，只是盯着苏晓手里的伞看了两秒，才轻轻“嗯”了一声。那声“嗯”很轻，却足够盖过旁边的雨声，苏晓心里莫名松了口气，赶紧往旁边让了让，给她留出下楼梯的位置。

两人并肩往下走，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了又暗，暖黄色的光在墙壁上晃出忽明忽暗的影子。伞面不大，苏晓举着伞，刻意往周航那边偏了偏，没一会儿，自己的右肩就沾了层薄雨，凉意顺着布料渗进皮肤，她却没动——总觉得让他再被雨淋到，好像不太好。

周航大概是察觉到了，走了两级台阶后，脚步悄悄往她这边靠了靠，肩膀几乎要碰到她的胳膊。他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碰了碰伞柄，苏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想接伞，赶紧往旁边让了让，把伞柄递到他手里。周航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凉得像刚沾过雨水，苏晓赶紧缩回手，放在身侧悄悄攥了攥，掌心有点发潮。

“你手怎么这么凉？”周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目光落在苏晓攥着的手上。

苏晓赶紧把手松开，往身后藏了藏，笑着摇头：“没事，可能是刚才在教室里待久了，有点冷。”其实是刚才举伞时，风顺着袖口灌进来，手早就被吹得发凉，可她没说——总觉得这点小事没必要提。

周航没再追问，只是把伞往她那边又偏了偏，自己的左半边肩膀露在伞外，没一会儿就沾了雨。苏晓看见，想提醒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他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也怕打破这份难得的安静。

走到一楼大厅时，周航忽然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苏晓面前——是颗薄荷糖，装在透明的糖纸里，糖纸被揉得有点皱，显然是放在口袋里很久了。“含着吧，能暖点。”他的声音很轻，眼神没看苏晓，而是落在大厅的玻璃门上，外面的雨还在不停地下，把玻璃浇得模糊一片。

苏晓愣了一下，赶紧接过糖，指尖触到他的手心，还是凉的。“谢谢。”她小声说，把糖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甜，顺着喉咙往下滑，好像真的驱散了点凉意。

出了教学楼，雨还没停，反而比刚才密了些。两人沿着人行道走，路边的香樟树被雨浇得发亮，叶子上的水珠顺着枝桠往下滴，砸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伞下的空间刚好容下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胳膊偶尔会轻轻碰到，又很快分开，像怕被什么烫到似的。

苏晓没问他要去哪，周航也没问她的方向，就这么沉默地走着。苏晓盯着地面的水洼，能看见两人的影子落在里面，被雨水晃得模糊，却紧紧挨在一起。她忽然想起上周雨天里，自己递出去又被拒绝的伞，想起他当时冷淡的眼神，再看看现在身边的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软，又有点慌。

快到路口时，苏晓才停下脚步——前面就是她回家的路，再往前走，就要和周航分开了。“我往这边走了。”她抬头看着周航，他的头发已经被雨打湿了些，贴在额头上，显得比平时柔和。

周航点点头，把伞递还给她，指尖又一次碰到她的手，这次苏晓没躲，只是赶紧接过伞，小声说：“伞你明天要是用的话，我给你带来。”

“不用，你拿着吧。”周航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她被雨打湿的发梢上，沉默了两秒，才补充了一句，“路上慢点，别踩进水洼里。”说完，他就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帆布包在身后晃了晃，很快就被细密的雨丝裹住。

苏晓站在原地，没立刻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周航走得不快，却没回头，直到拐进街角，再也看不见，她才撑着伞往家走。肩膀上的雨已经干了，却还留着点凉，手里的伞柄却带着点周航刚才留下的温度，像一颗小小的暖石，攥在手心，慢慢散着热。

走到小区门口时，苏晓回头望了眼路口的方向，雨还在下，路灯的光落在水洼里，晃出一片暖黄，却没再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她咬了咬嘴里的薄荷糖，甜味还在，心里却莫名有点空，像少了点什么，又像多了点什么，说不清，却很清晰。

而周航走到下个路口，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晓早就不在原地，只有那把浅蓝色的伞，像个模糊的影子，还留在刚才的记忆里。他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加快脚步往家走，口袋里的薄荷糖盒硌了他一下——那是他早上特意买的，本来想找机会给苏晓，没想到会在刚才递出去。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盒，剩下的糖还在，却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心里反而像被刚才的薄荷糖甜到，留着点淡淡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