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三晚上六点半，我和林晓并肩走在去活动中心的路上。晚风已经带了些凉意，吹得路两旁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

“念念，你手怎么这么冰？”林晓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温暖干燥，衬得我的手像一块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冻肉。

“有、有点紧张。”我小声说。

“紧张什么呀？不就是个自我介绍嘛。”林晓不以为意地甩了甩我的胳膊，“你就说，‘大家好，我叫苏念，来自中文系，我特别喜欢爬山，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搞定！多简单！”

我没说话。她不知道，我紧张的不是自我介绍，而是要在那个人的注视下，做自我介绍。我的脑子里已经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演练了几十遍，可一想到陆屿可能会坐在台下，看着我，我的舌头就好像要自动打结。

活动中心302室的门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二十多个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聊天，空气中浮动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新集体的嗡嗡声。房间不大，更像一间老旧的多媒体教室，墙上挂着几幅巨大的登山路线图，角落里堆着一些绳索和冰镐之类的专业装备，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和金属混合的气味。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讲台的位置。

陆屿和陈阳正在那儿调试投影仪。陆屿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微微俯身，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敲击着，侧脸的线条在投影仪散发出的幽蓝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专注。陈阳则懒洋洋地靠在讲台上，一条腿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屿说着什么，脸上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在那儿呢。”林晓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朝讲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走，我们坐前面点。”

“别！”我一把拉住她，几乎是哀求，“我们坐后面吧，就那儿。”

我指了指教室后排靠窗的两个空位。林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讲台前的陆屿，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没再坚持，拉着我悄悄坐到了后排。

七点整，教室的门被关上，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短发学姐走上讲台，拍了拍手。

“好了各位，欢迎大家加入我们登山社的大家庭！”学姐的声音很洪亮，“我是社团的副社长，赵倩。今天呢，是我们本学期的第一次例会，主要是让大家互相认识一下。老规矩，咱们从第一排开始，每个人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姓名、院系，然后说说为什么想加入登山社。”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心里的汗又冒了出来。

一个接一个，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有的人自信大方，有的人言简意赅。我听着那些陌生的声音，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像在打一面失控的鼓。

“到我们了，念念，准备。”林晓在我耳边小声提醒。

前一排的男生说完坐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移到了我们这一排。林晓清了清嗓子，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

“大家好！我叫林晓，新闻系的！加入登山社是因为生命在于运动，我想挑战一下自己，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山顶邂逅帅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连讲台旁的陈阳都吹了声口哨。

林晓坐下后，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

轮到我了。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来，全教室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飞速升温。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准备好的说辞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向讲台。陆屿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正站在投影仪旁边，目光平静地看着我这个方向。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安静地等着。

可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慌乱。

“我……我叫……”我的声音出来，又细又抖，像一缕随时会断掉的蛛丝，“我叫苏念……是……是中文系的……”

然后呢？然后是什么？我为什么想加入登山社？因为你。因为一年前你在山脚下送我回家。因为我想再见到你。这些话像失控的弹幕在我脑海里疯狂刷过，但我一句也说不出口。

教室里一片寂静，我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我的手指把衣角都快揉烂了。

就在我窘迫得想直接钻到地缝里去的时候，旁边的林晓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也站了起来，一把揽住我的肩膀，对着大家说：“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这朋友一见帅哥就说不出话。特别是咱们社长这种级别的。”

她的声音清脆又响亮，带着一股不由分说的热络。

“她叫苏念，跟我一个宿舍的。她可厉害了，为了考上南大，复习的时候把参考书堆得跟山一样高。所以她加入登山社，是想把以前没时间爬的山，都一座一座爬回来！对吧，念念？”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捏了捏我的胳膊。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小鸡啄米似的：“嗯……对。”

“哇哦——”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和笑声，尴尬的气氛瞬间被冲散了。

我飞快地瞥了一眼讲台。陈阳正冲着陆屿挤眉弄眼，嘴型夸张地做着“帅哥”两个字。而陆屿，他避开了陈阳的打趣，目光却依旧落在我身上，嘴角似乎……非常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那弧度太小，一闪而过，快得像我的错觉。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神色。

我终于得以坐下，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谢……谢谢你。”我低着头，对林晓说。

“小事一桩！”林晓拍拍我的手背，压低声音，“你看，效果不错吧？我保证，社长肯定记住你了。”

我没敢接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新成员介绍完毕后，陆屿走到了讲台中央。他一站定，整个教室都安静了下来。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气场，沉稳又可靠，和刚才那个被陈阳调侃到耳根泛红的男生判若两人。

“大家好，我是登山社社长，陆屿，环境工程系大四。”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比平时说话时更低沉，也更有穿透力，“首先，再次欢迎各位新社员。登山不是一项简单的郊游，它关乎热爱，更关乎敬畏和安全。”

他没有说太多花哨的欢迎词，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他调出PPT，开始讲解社团的常规活动安排、安全守则和装备要求。他的讲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偶尔会穿插一两个他亲身经历的小故事作为例子，枯燥的规则也变得生动起来。

我托着下巴，看着讲台上那个发着光的人，几乎有些痴了。这就是我追逐了一整年的光，他站在那里，自信、专业，谈论着他所热爱的领域，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接下来，介绍一下我们社团的几位核心成员。”他按动翻页笔，PPT上出现了一张合照。

“这位是副社长赵倩，刚才大家见过了，负责社团的日常管理和外联。”

“这位是我们的技术指导，王学长，攀岩大神。”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移动，最后落在了陈阳那张咧嘴大笑的脸上。

“这位，”陆屿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陈阳，我们社团的后勤和气氛担当，主要负责……插科打诨和背东西。”

全场爆笑。陈阳在旁边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我好受伤”的表情。

陆屿没理他，继续往下说。我的心脏随着他的讲述而起伏，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我不仅见到了他，还进入了他的世界，看到了他作为社长的、不同于那个夜晚温柔大哥哥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