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山的路比我想象中更稳。陆屿的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实在，像是在平地上行走。他胸前背着那个沉重的登山包，背上还背着我，但呼吸却依旧平稳悠长，只有偶尔在经过特别陡峭的路段时，我才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瞬间的绷紧和舒张。

陈阳和林晓他们跟在后面，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我能听到他们压低了声音的交谈，但那些声音都变得很遥远，像隔了一层水。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他规律的脚步声，还有他脖颈处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脉搏。

我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偶尔会扫过他的侧脸。我窘迫地想把头发拨开，他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一步一步，走得专注而沉默。

“对不起……”我把头埋得更深，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给你添麻烦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秒钟，我才感觉到他胸腔传来一声极轻的震动。

“嗯。”

只有一个字。既不温柔，也不严厉，只是一个表示“听到了”的单音节。可就是这个字，却让我莫名地安下心来。

我不再说话，只是悄悄地收紧了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将自己的重量更安心地交托给他。他的脖颈很烫，我的手臂却冰凉。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我们相贴的皮肤上，形成一种奇异的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出现平整的水泥路和路灯时，我知道，我们到山脚了。从山脚到我们宿舍楼下，还有一段不短的路。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陆，要不换我来吧？你都背了一路了。”陈阳从后面跟上来，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些正经。

“不用。”陆屿的回答还是一样干脆，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背着我穿过人来人往的校园主路。周围有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窘迫得恨不得立刻隐形，只能把脸死死地埋在他的背上，假装自己是一只没有生命的背包。

终于，那栋熟悉的、挂着“女生宿舍”牌子的楼出现在眼前。

陆屿在宿舍楼门口的台阶下停住脚步，他微微弯下腰，示意我下来。林晓赶忙上前一步，准备扶我。

我松开手臂，双脚落地的瞬间，左脚的剧痛让我忍不住“嘶”了一声，身体一歪，下意识地就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我慌乱中抓住的，是他的手臂。

他的小臂肌肉紧绷，像一块烙铁，隔着T恤都烫得我指尖发麻。我触电般地想松开，他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站稳。”他的声音就在我头顶，低沉而清晰。

他没有立刻松手，而是扶着我，让林晓从另一边架住我的胳膊，直到确认我能靠着林晓站稳之后，他才松开了手。那股温热的触感一消失，我的手腕处竟感到一丝空落落的凉意。

“谢谢你，学长。”我低着头，看着他沾了泥土的登山鞋，真心实意地说道。

“早点休息。”他没看我，只是把视线转向我的脚踝，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二十四小时内继续冰敷，别下地。”

说完，他冲陈阳和赵磊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然后便干脆地转身，融进了夜色里。他走路的姿势依旧挺拔，背影在路灯下被拉得颀长，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处。

我扶着林晓，一瘸一拐地走进宿舍大门。宿管阿姨探出头，看到我的样子，关切地问：“哎哟，这姑娘怎么了？”

“没事阿姨，爬山崴了脚。”林晓笑着回答，刷了门禁卡，扶着我艰难地挪向电梯。

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我们狼狈的身影。我靠在林晓身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脚踝处一阵阵的钝痛和心里那股还没散去的、酸酸涨涨的情绪。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林晓扶着我，慢慢地往宿舍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拖沓的脚步声。

快到门口时，林晓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念念，”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跟你说，他对你不一样。”

我心里猛地一跳，抬头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林晓的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笃定：“赵磊说让你自己慢慢走，陈阳咋咋呼呼要找人抬你，只有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蹲下来检查你的伤口。还有，他那个急救包，陈阳说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从来不让别人乱碰。可他给你用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顿了顿，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了，像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且，他背你下山的时候，陈阳中途想换他，他那个眼神哦，啧啧，跟护食的狼一样。我跟你打赌，今天要是换了社里任何一个别的女生崴脚，他最多就是指挥别人去处理，绝对不会亲自背下山。”

林晓扶着我，靠在宿舍门上，最后下了结论。

“所以，苏念，那个让你拼了命考上南大的光，好像……也正在朝你走过来呢。”

林晓那句“他正在朝你走过来”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