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与刺猬

冬眠与刺猬

高三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冷。窗外的梧桐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混合着试卷的油墨味和咖啡的苦涩，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备考氛围。

林晓糖的文科生活被无数个需要背诵的日期、地名、理论填充得满满当当。她像一只储粮过冬的松鼠，拼命将知识塞进脑子里，试图用这种忙碌来填补因马嘉祺的“远离”而空出来的那一大块失落。

那条向日葵项链被她摘了下来，连同那个上了锁的素描本，一起尘封在抽屉深处。有些东西，看得见，反而徒增烦恼。她开始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路径——绕远路去文科楼专属的洗手间，错峰去食堂，放学后宁愿在教室多待半小时，也只为了不走上那条他们曾一起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进入了冬眠的动物，把所有的感官和情绪都深深埋藏起来，只留下一具麻木的、应对考试的躯壳。

然而，校园太小，关于他的消息总会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

“马嘉祺保送A大物理系了！” “真的假的？太牛了吧！” “听说他拒绝了，说要自己考，目标是P大。”

听到这些议论时，林晓糖正在接热水，水流差点溢出来烫到手。P大，那是顶尖学子汇聚的地方，是她踮起脚尖、仰望到脖子发酸也够不到的地方。他果然是要去那样光芒万丈的地方。而她，她的目标清单上，最好的选项也只是一所不错的重点本科，与他隔着千山万水。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反复写字而略显粗糙的指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他们的人生轨迹，从文理分科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要走向不同的方向。

偶尔，在拥挤的楼梯口，或是人头攒动的颁奖典礼上，她还是能一眼就捕捉到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气质愈发沉静，也更加耀眼。有几次，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带着某种探究。但她总是迅速低下头，或者转过脸，假装没有看见。

她变成了一个胆小鬼，用冷漠和疏远，在自己周围筑起了一座高高的围墙。

一个飘着细雪的周五晚自习后，林晓糖因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被留了下来。等她终于弄懂，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学楼时，天已经黑透，地上的积雪薄薄地铺了一层，反射着路灯昏黄的光。

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她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快步朝校门走去。

就在快到校门的那段林荫道上，她看见了马嘉祺。

他独自一人站在路灯下，雪花在他周围静静飘落，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他好像是在等人，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自行车锁，目光低垂，看不清神情。

林晓糖的心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顿住。想转身绕开，已经来不及了。

他抬起头，目光准确地捕捉到了她。

空气仿佛凝固了。雪落无声。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静静地对望着。这是自文理分班后，他们第一次，在这样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下，单独“遇见”。

林晓糖的手指在手套里悄悄握紧，指甲掐进了掌心。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是否应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假装没看见，低头快步走开。

最终，是马嘉祺先动了。他推着自行车，慢慢朝她走过来。车轮在积雪上碾出浅浅的痕迹，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每靠近一步，林晓糖的心跳就加速一分。她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雪粒。

他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雪天的寒意。

“怎么这么晚？”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晓糖低着头，盯着自己雪地靴的鞋尖，闷声回答：“有道题没做完。”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是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你……”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最近还好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动了林晓糖心底那块冰封的角落，酸涩的情绪几乎要汹涌而出。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眶的温热，用尽可能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语气回答：“挺好的。高三不都这样。”

又是一阵沉默。

他好像轻轻叹了口气，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化成一小团白雾。“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林晓糖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有些尖锐，“不顺路，而且我自己可以。”

马嘉祺看着她，路灯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复杂的阴影。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下颌线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

“林晓糖。”他叫她的全名，语气里带着一种压抑着的什么，“你一定要这样吗？”

“怎样？”她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他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冷漠又无所谓，“我们本来就不是同路人了，马嘉祺。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必要……没必要再假装很熟。”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不仅划向了他，也割伤了她自己。她看到马嘉祺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柔和的表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冷然。

他看了她几秒，那眼神像是要将她彻底看穿，又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干脆利落。

他推着自行车，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纷飞的雪幕里。背影决绝，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晓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串新鲜的、孤独的车轮印，直到雪花将它们慢慢覆盖。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融化成水，和终于忍不住滑落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像个刺猬，终于用浑身的刺，赶走了那个她最想靠近的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拐过那个街角之后，马嘉祺猛地捏紧了刹车，单车因为惯性在原地打了个滑。他单脚撑地，回头望向那个早已看不见她的方向，抬手狠狠砸了一下身旁冰冷的路灯柱。少年紧抿着唇，眼底是翻涌的挫败、不解，以及一丝被深深刺伤的痛楚。

那个雪夜之后，他们之间最后那点微弱的联系，似乎也彻底断裂了。真正的寒冬，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