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

接下来的几天，穆祉丞在医院的病床上休养。队友和公司的同伴们陆续来看过他，气氛总是热闹一阵，又在他显而易见的疲惫中安静下去。他发现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尤其是近期的，关于合作排练的细节，关于……和某些人相关的片段，总是模糊不清。医生说这是脑震荡导致的暂时性失忆，可能恢复，也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他有点烦躁，但更多的是茫然。

王橹杰也来过几次，但每次都和其他人一起，从不单独出现。他通常只是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放下带来的水果或者零食，偶尔在别人说起排练趣事时，跟着淡淡地笑一下，但那笑意很少抵达眼底。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穆祉丞身上，沉静的，克制的，像冬日深潭表面凝结的一层薄冰，底下暗流涌动，表面却波澜不兴。

穆祉丞越来越觉得这个师弟有意思。他好像对自己特别……小心翼翼？或者说，是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感。可偏偏，穆祉丞发现自己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每次王橹杰来，他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地飘过去，然后停留在对方线条优美的侧脸，或是那双低垂着的、长而密的睫毛上。

有一次，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当然，妈妈就在门外跟公司的人讲话。穆祉丞忍不住主动开口：“那个……王橹杰师弟？”

王橹杰正低头削着苹果，闻声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他的手指修长，握着水果刀的动作很稳，苹果皮均匀地垂落下来，连绵不断。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总觉得……”穆祉丞歪着头，努力组织着语言，“你有点眼熟。我们之前……是不是挺熟的？”

水果刀在苹果光滑的表面上极其轻微地打滑了一下，差点切断那完美的苹果皮。王橹杰垂下眼帘，遮住了眸中瞬间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片平静的深黑。

“我们是同一个公司的师兄师弟。”他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之前在一些活动上，见过几次。”

“哦……”穆祉丞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只是这样吗？可他心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近感，又是从何而来？

王橹杰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果肉莹白，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在他伸手接过时，两人的指尖有了一刹那的触碰。

很凉。

穆祉丞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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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祉丞出院那天，是个阴天。乌云低垂，空气闷热潮湿，预示着即将来临的夏雨。

公司安排了车接他回宿舍继续休养。队友们帮忙收拾东西，忙前忙后。王橹杰也来了，依旧沉默地站在角落，手里提着穆祉丞的一个背包。

趁着其他人都在外面和医生沟通后续注意事项，穆祉丞的妈妈轻轻拉住了正准备转身出去的王橹杰。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橹橹……”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恳求。

王橹杰停下脚步，转过身，安静地看着她。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承受着风雪的青竹。

“阿姨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妈妈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她用力吸了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恩仔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强求他去想，反而可能加重负担。他忘了……忘了你们之间的事……”似乎是接下来的话有点难以启齿，她沉默了一瞬间，嘴唇颤抖着。

王橹杰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医生说，熟悉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可能有助于恢复，但也可能因为刺激过大产生反效果……尤其是，尤其是对他冲击最大的那部分……”妈妈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年轻，却显得异常沉默和隐忍的男孩，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阿姨求你……橹杰，在他彻底好起来之前，在他自己能想起来之前……你先……先别告诉他，好吗？”

她几乎是哀恳地看着他：“别再像以前那样靠近他了。就当……就当是为了他好。阿姨求你了……”

“别再靠近他”。

“算阿姨求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王橹杰的心脏，瞬间冻结了所有翻腾的情绪，连同那一点点卑微的、希望穆祉丞能凭借本能记起什么的期盼。

他想起出事那天，他疯了一样冲过去，抱起满头是血、意识模糊的穆祉丞时，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爱意的眼睛，是如何空洞而茫然地看着他，然后无力地闭上。

他想起在急救室外，穆祉丞妈妈崩溃的哭声，和她看向自己时，那混合着痛苦、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迁怒的眼神。

他有什么立场去反驳呢？在一位母亲的眼泪和哀求面前，在他可能真的会“刺激”到穆祉丞的风险面前，他们那段小心翼翼隐藏、却无比珍视的感情，显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王橹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所有汹涌的波涛都已平息，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认命。

他开口，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砸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也划清了他今后必须恪守的界限。

他不再是穆祉丞的恋人王橹杰。

他只是师弟王橹杰。

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普通的，同门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