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在穆祉丞心里迅速发酵。他先是旁敲侧击地向几个队友打听王橹杰平时休息日可能会去哪里，得到的结果大多是“在宿舍睡觉”、“上小提琴课”或者“不太清楚，他挺独来独往的”。这并没有打消穆祉丞的念头，反而让他觉得，王橹杰这种“独行侠”属性，更可能有些固定的、不为人知的小据点。
他想起自己失忆前似乎很喜欢去一家隐藏在南岸区某个老社区里的独立漫画屋，据说那里有很多市面上难寻的日版原装漫画和画集，环境也很安静。他手机里还存着那家店的定位，虽然对店的记忆模糊了，但地址还在。
一个念头闪过：王橹杰会不会也知道那里？甚至……他们以前会不会一起去过？
这个猜测让穆祉丞莫名有些兴奋。他决定，就赌这个地方。
下一个休息日，天气晴好。穆祉丞特意换了身看起来清爽又不会太刻意的休闲装，戴了顶鸭舌帽和口罩，算着时间出了门。他故意没叫任何队友，一个人坐上了前往南岸区的轻轨。
按照手机导航的指引，他穿过几条烟火气十足的小巷，终于在一个爬满爬山虎的旧式居民楼一层，找到了那家名为“次元缝隙”的漫画屋。门脸不大，木质招牌有些褪色，却别有一番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挂着风铃的玻璃门。
“叮铃——”
店内果然如他想象般安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纸页和咖啡混合的独特气味。书架林立，光线透过百叶窗洒下，形成一道道光束。零星有几个客人分散在角落，安静地翻阅着。
穆祉丞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空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没有。
王橹杰并不在这里。
一丝失望悄然爬上心头。难道他猜错了？这真的只是一次单纯的、他对自己过去喜好的重温？
他有些不甘心地走向漫画区，假装浏览书架，眼角余光却仍在留意着门口。或许……只是还没到？
就在他随手抽出一本画集，心不在焉地翻看时，身后的风铃又清脆地响了一声。
穆祉丞下意识地回头。
逆着光，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推门而入，简单的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不是王橹杰又是谁？
他真的来了！
穆祉丞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招呼，又硬生生忍住。他迅速转过身，背对着门口，将脸埋进画集里，只留下一个“专心阅读”的背影，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身后的动静。
他听到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进来，似乎是径直走向了靠里侧的某个书架区域，那里好像是……音乐和电影相关的专区？
穆祉丞有些意外。他以为王橹杰会和他一样对漫画区更感兴趣。他悄悄挪动脚步，借着书架的掩护，探头望过去。
只见王橹杰正站在一排摆满电影原声黑胶和CD的架子前，微微仰着头，手指从一张张碟片上轻轻划过，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柔和。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连那常常紧抿的唇角，似乎都放松了些许。
他看的不是热血少年漫，不是悬疑推理，而是……电影原声？
穆祉丞心里那个关于王橹杰的模糊画像，似乎又添上了新的一笔。这个师弟，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一。
他按捺住立刻上前“偶遇”的冲动，决定再观察一下。他看到王橹杰最终抽出了一张封面是浩瀚星海的CD，走向了柜台后的老板——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
“老板，这个，麻烦还是老样子。”王橹杰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熟稔的自然。
老样子？穆祉丞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看来他果然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笑着接过CD，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王橹杰，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躲在书架后探头探脑的穆祉丞。老板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温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那边的穆祉丞也隐约听到：
“哟，来了。今天一个人？你那个朋友……嗯，就是之前经常跟你一起来，挺活泼的那个小伙子，没一起啊？”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在穆祉丞耳边炸开。
朋友？经常一起来？挺活泼的小伙子？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几乎不言而喻！
穆祉丞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瞬间涌向头顶。他猛地从书架后探出身子，目光直直地射向柜台前的王橹杰。
王橹杰在老板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他拿着CD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侧脸线条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甚至没有回头确认老板说的是谁，只是飞快地、几乎是有些仓促地低声对老板说：“……他今天有事。”
那语气里的回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简直欲盖弥彰！
穆祉丞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从书架后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混合着震惊、疑惑和“果然如此”的复杂表情，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拔高：“老板，你说的是我吗……？”
他指着王橹杰，眼睛紧紧盯着老板。
老板显然没料到穆祉丞会直接冲出来，他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的王橹杰，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灼亮、带着迫切求证意味的年轻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犹豫：“啊……这个……没看见你哈，小帅哥不好意思，人来人往的……”
“您没记错！”穆祉丞急切地打断他，他走到柜台前，与王橹杰并肩站立，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人身体散发出的紧绷感，“我前段时间受了伤，有些事不记得了。老板，您再仔细看看，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经常一起来？”
他的目光充满了恳切和期待。
老板为难地看了看穆祉丞，又看了看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抗拒气息的王橹杰，最终还是抵不过穆祉丞那迫切的眼神，含糊地、带着点确认意味地点了点头：“是……是有这么回事。你们那时候，看起来关系挺不错的……”
关系挺不错的……
老板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穆祉丞记忆的锁孔，虽然还没能转动打开，但那沉重的阻碍感，已经清晰地传达过来。
他猛地转头，看向王橹杰，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你听到老板说的话了吗？我们以前……是朋友？是经常一起逛漫画屋的朋友？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师兄师弟？只是偶尔见过几次？”
面对穆祉丞连珠炮似的质问，王橹杰的嘴唇抿得死死的，下颌线绷得像要断裂。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穆祉丞的眼睛，那是一种无声的默认，也是一种绝望的坚守。
老板看着这诡异的气氛，明智地选择了沉默，默默地将装好的CD袋子推到王橹杰面前。
王橹杰一把抓过袋子，几乎是同时，哑着嗓子对穆祉丞说了一句：“……走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出了漫画屋。
“喂！”穆祉丞喊了他一声，立刻追了出去。
两人前一后冲出了“次元缝隙”，将一脸愕然的老板和满室的书香抛在身后。
街道上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穆祉丞追上王橹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迫使他停下脚步。他能感觉到手腕主人剧烈的脉搏，和他身体的僵硬。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穆祉丞盯着他苍白的侧脸，语气不再是之前的玩笑或试探，而是带着严肃和不解，“我们明明是朋友，为什么你要装作不熟？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这难道是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王橹杰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穆祉丞踉跄了一下。他终于抬起头，看向穆祉丞，那双墨黑的眼眸里翻涌着痛苦、挣扎，以及一种近乎哀求的神色。
“师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感，“别再问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行吗？”
“为什么？！”穆祉丞执拗地反问，“那是我的过去！我有权利知道！我们不是敌人吧？为什么关于我们曾经是朋友这件事，对你来说像是难以启齿的秘密？”
“……”王橹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穆祉丞那双清澈的、带着倔强和受伤的眼睛，所有准备好的、冰冷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该怎么解释？
解释他们不仅仅是朋友？
解释那段被他母亲哀求着必须掩埋的恋情？
解释他此刻每多靠近一分，都是在违背承诺，都是在承受凌迟？
他不能。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近乎绝望地看了穆祉丞一眼，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转过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这条小巷，将穆祉丞和他满腹的疑问，彻底抛在了原地。
穆祉丞没有再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王橹杰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老板的话，王橹杰的反应……一切都证实了他的猜测。
他们过去，绝对不仅仅是“普通的师兄师弟”。
可为什么？为什么王橹杰要如此拼命地否认和逃避？
失忆就像一层浓雾，而王橹杰，似乎就是那个手握地图，却执意要将他困在雾中的人。
穆祉丞握紧了拳头，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心底升起。
他一定要弄清楚。
弄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弄清楚王橹杰那双总是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关于“穆祉丞”和“王橹杰”的……不能言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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