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捷报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尚未平息,另一道旨意已随着驿马飞驰出京——皇帝有旨,北境战事暂稳,命太子谢珩择日班师回朝,献俘阙下,接受封赏!
消息传至北境大营,自然又是一片欢腾。将士们盼着归家,更盼着跟随太子殿下享受凯旋的荣光。唯有中军大帐内,谢珩接到这份意料之中的旨意时,眼中并无多少喜色,反而掠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归京,意味着离开这片由刀剑和军令构筑的相对简单的战场,重返那个充斥着阴谋诡计、笑里藏刀的漩涡中心。他在北境取得的胜利越辉煌,京城里某些人的杀机便会越浓烈。
“殿下,京中传来密报。”耿忠呈上一枚细小的竹管,脸色凝重,“摄政王近日频繁召见吏部、礼部官员,以及几位宗室亲王。宫中亦有传言,皇后娘娘有意在殿下凯旋宴上,为殿下遴选正妃。”
谢珩拆开竹管,快速浏览着上面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遴选正妃?不过是想借联姻之名,在他身边安插耳目,或者拉拢、分化他的势力罢了。至于频繁召见官员宗亲,无非是加紧布局,准备在他归京后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看来,皇叔是迫不及待想送孤一份‘大礼’了。”谢珩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耿将军,王都尉。”
“末将在!”耿忠、王猛肃然应道。
“大军拔营之事,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务必稳妥,分批回京,不得有误。孤……先行一步。”谢珩目光扫过二人,语气不容置疑。
耿忠和王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殿下要先行返京,无疑风险更大。
“殿下,让末将率一队亲兵护送您!”王猛急声道。
“不必。”谢珩摆手,“孤轻装简从,反而安全。你们按计划行事,稳住大军,便是对孤最大的助力。”他顿了顿,看向耿忠,“尤其是军中,回京途中,需得防范有人煽动闹事,或是制造‘意外’。”
“末将明白!”耿忠沉声领命,他深知殿下所虑绝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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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队看似普通的商旅车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北境大营。谢珩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衣,做寻常富家公子打扮,仅带了四名武艺高强、绝对忠诚的暗卫,混入车队之中,踏上了返京的官道。
他并未选择最快捷的驿道,反而时常绕行小路,昼伏夜出,行程诡秘。一路上,他透过马车车窗,冷静地观察着沿途州县吏治民情,听着市井百姓对北境战事、对太子、对朝堂的种种议论。
民间对太子的赞誉自然极高,但也隐约能听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有议论太子在军中“专断独行,排除异己”的,有揣测太子与某些将领“过往甚密,恐结党营私”的,甚至还有流言蜚语,暗示太子在北境“私藏缴获,中饱私囊”……
这些流言编排得并不算高明,传播范围也有限,但其恶毒的用意却昭然若揭。这更像是某些人提前撒下的种子,只待他回京之后,在合适的时机浇灌、催发。
谢珩对此嗤之以鼻。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就只能恶心一下人罢了。他真正在意的,是谢无极在朝堂、在宫闱之内,准备了怎样的杀招。
这一日,车队行至距离京城不足百里的漳河渡口。因前几日秋雨,河水暴涨,渡船稀少,码头上挤满了等待过河的商旅百姓。
谢珩命车队在距离渡口稍远的一处茶棚歇脚。他坐在简陋的条凳上,要了一碗粗茶,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码头上熙攘的人群。
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蹲在河边、看似在清洗杂物的老船工身上微微一顿。那老船工动作缓慢,手指却异常稳定,清洗物件时,手腕翻转的角度,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练习弓马形成的、难以完全掩饰的僵硬感。
这不是个普通船工。
几乎是同时,谢珩眼角余光瞥见茶棚角落,两个穿着短打、像是脚夫模样的汉子,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手悄悄摸向了放在桌下的扁担。那扁担的一端,包裹的麻布下,隐约透出金属的冷硬光泽。
杀手。
谢珩心中冷笑。果然来了吗?选择在这人员混杂的渡口动手,倒是好算计。无论成败,都可推给流寇或者意外。
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借着碗沿的遮掩,对分散坐在周围的四名暗卫做出了几个极细微的手势。
暗卫们心领神会,依旧看似放松地喝着茶,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在那两名“脚夫”即将暴起发难的刹那!
“哗啦!”
河边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众人的惊呼!只见那“老船工”不知怎的,脚下打滑,竟一头栽进了湍急的河水里,扑腾两下,便没了踪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码头上一阵骚乱。
那两名“脚夫”显然没料到这意外,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空隙!
四名暗卫动了!
如同鬼魅般欺身而上!两人扑向“脚夫”,另外两人则警惕地护在谢珩身前。
“咔嚓!”“噗!”
骨头断裂与利刃入肉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那两名“脚夫”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便被扭断脖子、刺穿心脏,当场毙命!他们的“扁担”滚落在地,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短刃。
茶棚内外顿时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恐慌和尖叫!人们四散奔逃。
谢珩缓缓放下茶碗,站起身,看也未看那两具尸体,目光投向浊浪滚滚的漳河。
那“老船工”是失足,还是被人灭口?
他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回京的路,从此刻起,每一步都将踏在刀尖之上。
“清理干净。”他对暗卫吩咐了一句,转身走向马车,“继续赶路,换下一个渡口。”
马车再次启动,绕过混乱的漳河渡口,驶向另一条通往京城的路。
车帘垂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杀机。
谢珩闭目养神,面容平静无波。
皇叔,你的欢迎仪式,未免太过心急了些。
不过没关系。
我们,京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