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在望。
秋高气爽,官道两旁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杀。得知太子今日凯旋,百姓们早早便拥挤在道路两侧,翘首以盼,京兆府的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竭力维持着秩序,人声鼎沸,万头攒动。
远远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杆迎风招展的玄色大纛,上面金线绣着的“谢”字与蟠龙纹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越来越近。
来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欢呼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队精锐骑兵,人人玄甲红缨,刀枪雪亮,虽经长途跋涉,却依旧军容整肃,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凛冽煞气。这是耿忠亲自挑选的先锋仪仗。
随后,便是北伐大将军、太子谢珩的旗号仪仗。金瓜、钺斧、朝天镫……全套亲王卤簿在阳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
而就在这煌煌仪仗之中,一身银甲白袍的谢珩,端坐于通体乌黑的骏马“追风”之上,缓缓行来。
他并未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似乎比离京前清减了些,轮廓更显分明,肤色也因北境的风霜染上了些许麦色。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锐利,平静无波地扫过前方欢呼的人群,如同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涟漪。
没有志得意满的笑容,没有挥手致意的亲和,他只是那样平静地端坐着,身姿挺拔如松。然而,正是这份过分的平静与内敛,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威仪。那是一种手握权柄、历经生死、掌控全局后自然流露出的气场,无声,却重若千钧。
他所过之处,喧嚣的欢呼声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百姓们被他目光扫过,竟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随即,更狂热的欢呼才再次爆发出来!
“太子殿下千岁!”
“殿下威武!”
“大周万胜!”
声浪震天,直冲云霄。
谢珩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激动狂热的面孔,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这些欢呼,有多少是发自真心,有多少是随波逐流,又有多少……是别有用心者刻意营造?
他的视线,似乎在不经意间,与人群中几道格外冷静、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短暂交汇。那些目光,来自茶楼二楼的雅间,来自某些不起眼的角落。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无波无澜。
队伍行至承天门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列队等候。为首一人,紫袍玉带,风姿卓然,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温雅笑容,正是摄政王谢无极。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凯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以谢无极为首,众臣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谢珩勒住马缰,追风稳稳停住。他居高临下,目光落在谢无极身上,停留了数息。
四目相对。
一个平静如渊,深不见底。
一个温雅含笑,无懈可击。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激烈碰撞。
旋即,谢珩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沉稳。他走上前,虚扶了一下谢无极:“皇叔与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孤在北境微功,不敢当此大礼。皆是父皇天威庇佑,将士用命之功。”
他语气平和,言辞谦逊,将功劳推予皇帝和将士,姿态无可指摘。
谢无极顺势直起身,笑容愈发和煦,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侄儿,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军功带来的威望,更是一种由内而外的、脱胎换骨般的变化。那份沉稳,那份内敛的锋芒,让他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胁。
“殿下过谦了。”谢无极笑道,“殿下北境之功,挽狂澜于既倒,扬国威于域外,实乃不世奇功!陛下已在宫中设下庆功盛宴,只等殿下入宫觐见!”
“有劳皇叔安排。”谢珩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臣,在李振、韩延等少数几人身上略有停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率先向宫门走去。
谢无极与他并肩而行,落后半步,姿态恭谨,口中温言道:“殿下一路辛苦。北境苦寒,战事凶险,见殿下安然归来,臣与皇后娘娘,还有……沈小姐,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随口提及家常,却刻意点出了“沈小姐”三个字。
谢珩脚步未停,面色不变,只淡淡应了一句:“劳皇叔与母后挂心。”
心中却是冷笑更甚。沈知意……看来,有些人,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那根刺,再次扎到他身边了。
君臣一行人,在万千百姓的注视和欢呼声中,浩浩荡荡踏入承天门,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也隐藏着无尽阴谋的紫禁城。
阳光将谢珩银甲的影子投在御道之上,拉得很长。
凯旋的荣耀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
真正的交锋,从踏入这座皇城的第一步,便已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