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内,灯火璀璨,笙歌曼舞。
为庆贺太子北境大捷而设的宫宴,极尽奢华。金樽美酒,玉盘珍馐,舞姬彩袖翻飞,乐工丝竹悦耳。文武百官,宗室亲贵,华服盛装,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皇帝谢琮高踞御座,面带笑容,接受着群臣的恭贺。皇后凤冠霞帔,坐于帝侧,亦是笑意盈盈,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目光偶尔掠过下首的太子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谢珩坐于御座左下首首位,一身玄色金纹亲王常服,取代了征尘未洗的戎装,更衬得他面容冷峻,气度沉凝。他并未过多参与周围的寒暄奉承,只偶尔举杯与上前敬酒的将领、重臣示意,目光却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始终留意着场中某些人的动向。
摄政王谢无极坐于他对面,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姿态,与周遭宗室谈笑风生,仿佛真心为侄儿的胜利感到高兴。只是他手中把玩的那只九龙杯,转动频率似乎比平日稍快了些。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烈。
皇后微笑着开口,声音柔和却清晰地传遍大殿:“陛下,太子如今已弱冠,又立下如此不世之功,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臣妾瞧着,沈太傅家的知意丫头,品貌端庄,蕙质兰心,与太子又是自幼相识,情分非比寻常,实乃良配。”
此言一出,大殿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谢珩,又隐晦地扫过坐在女眷席中,闻言微微垂首,颊飞红霞,更显娇羞动人的沈知意。
来了。
谢珩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并未立刻接话。
皇帝捋须沉吟,未置可否,目光看向谢珩:“太子,你意下如何?”
谢无极适时笑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沈小姐才貌双全,更是对殿下一片痴心,在京中日夜为殿下祈福,此情可鉴。若能成就良缘,实乃佳话。”
他这话,看似附和,实则将沈知意捧得极高,更点出她的“痴心”与“祈福”,若谢珩当众拒绝,不仅拂了皇后和摄政王的面子,更显得不近人情,凉薄寡恩。
沈知意适时地抬起盈盈泪眼,望向谢珩,那目光中充满了仰慕、期盼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足以让任何不知内情的男子心软。
所有压力,瞬间汇聚到谢珩一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谢珩缓缓放下酒杯,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帝,声音沉稳:“父皇,母后,皇叔。北境虽暂平,然狄虏野心未泯,边关将士枕戈待旦,儿臣身为储君,岂敢沉溺儿女私情,耽于享乐?且,儿臣离京数月,朝中政务生疏,正需潜心学习,为父皇分忧。此时议婚,恐非其时。”
他言辞恳切,以国事为重,理由冠冕堂皇,让人难以辩驳。既未直接拒绝,避免了正面冲突,又明确表达了暂不考虑婚事的立场。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微微颔首:“太子心系国事,志存高远,朕心甚慰。婚事……容后再议也不迟。”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是臣妾心急了,还是太子思虑周全。”
谢无极把玩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阴霾骤聚,但转瞬即逝,依旧含笑:“殿下以国事为重,臣等佩服。”
沈知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珩,那双美眸中的期盼化为深深的屈辱与一丝怨怼。他竟如此不留情面!在满朝文武面前,将她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死死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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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继续,丝竹再起,仿佛刚才那小小的波澜从未发生。
然而,暗流已然汹涌。
席间,不断有官员上前向谢珩敬酒,言辞间多是赞美恭维,但谢珩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几人的敬酒,带着某种刻意的、不易察觉的引导。
“殿下北境之功,旷古烁今!听闻殿下在军中,与耿忠、王猛等将军配合无间,如臂使指,真乃帅才!”
“是啊,有殿下在,我大周军威必将更胜往昔!只是不知……殿下对如今兵部某些……过于保守的举措,有何看法?”
“殿下此次携大胜之威归来,正该大刀阔斧,整饬军政,清除积弊才是!”
这些话,听起来是怂恿他插手兵部,整顿军政,树立权威。但若他真如此做了,必然触动兵部原有利益格局,与以谢无极为首的势力产生直接冲突,落下一个“拥兵自重”、“急于揽权”的口实。
谢珩心中明镜似的,对这些看似好意的“建言”,只以“还需与兵部诸位大人商议”、“谨遵父皇圣裁”等语含糊应对,滴水不漏。
他注意到,在他这般回应时,谢无极与席间某几位兵部官员交换了眼神,那眼神中,带着一丝计谋未成的失望,以及……更深的冷意。
酒至半酣,气氛愈发热络。
一名内侍躬身来到谢珩席前,低声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体恤殿下舟车劳顿,特命人在偏殿备了醒酒汤与点心,请殿下移步歇息片刻。”
谢珩目光微凝。皇后?醒酒汤?
他抬眼,正好对上对面谢无极投来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目光。
陷阱吗?
他沉吟一瞬,起身道:“有劳母后挂心,孤正好有些头晕,便去歇息片刻。”
他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两名内侍的引路下,谢珩离开了喧闹的大殿,走向灯火略显幽暗的偏殿。
而在他身后,女眷席中,沈知意也悄然起身,以更衣为名,由宫女扶着,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两条路,在宫殿深处的阴影里,似乎正悄然交汇。
谢无极看着两人先后离席的背影,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那抹温雅的笑容,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