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的病情在太医院全力救治与自身顽强意志的支撑下,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虽仍未苏醒,但脉象渐趋平稳,算是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这无疑给笼罩在阴霾中的朝堂带来了一丝微光,也让谢珩能稍稍将精力投向其他线索。
与此同时,对“瑞锦祥”绸缎庄及林文远妻族的监控正在秘密进行,但对方似乎异常警觉,近期并无明显异动,仿佛蛰伏起来的毒蛇。而北境耿忠传来的消息则显示,呼衍灼在经历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性的交锋后,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不再主动挑衅,但其主力部队依旧在边境线附近游弋,虎视眈眈,气氛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让谢珩心中的那丝不安愈发强烈。
这日午后,谢珩在处理完一批紧急政务后,鬼使神差地,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向了皇宫西北角那片被高墙隔绝、终年弥漫着凄冷与绝望气息的区域——冷宫。
沈知意,就被囚禁在此地。
看守冷宫的老太监见到皇帝亲临,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地叩首,抖索着打开了那扇沉重破败、布满苔痕的宫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灰和一丝若有若无脂粉残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内杂草丛生,残破的宫灯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几个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废妃蜷缩在廊下晒太阳,见到有人来,也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仿佛早已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谢珩在一个相对“整洁”些的偏殿内,看到了沈知意。
不过短短数月,那个曾经明艳动人、心比天高的沈家大小姐,已然形销骨立。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未施粉黛,长发干枯地披散着,坐在窗边,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一株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看到来人是谢珩,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刻骨的恨意,有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激动。
“你来了……”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破旧的风箱,“是来看我如何凄惨落魄的吗?陛下。”
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讥讽。
谢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毫无生气的物品:“看来,冷宫的清苦,并未让你学会谨言慎行。”
沈知意神经质地低笑起来:“谨言慎行?哈哈哈哈……我都已经在这里了,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好怕的?谢珩,不,陛下,你赢了,你彻底赢了!你把我,把沈家,把摄政王,把所有挡你路的人都踩在了脚下!你现在满意了吗?”
谢珩不为所动,语气平淡:“朕今日来,不是听你抱怨的。”
“那你想听什么?”沈知意歪着头,眼神诡异,“听我忏悔?还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谢珩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鸠羽红’……你可听说过?”
沈知意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强行镇定下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陛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福顺,那个投井的太监,你认识吗?”谢珩继续逼问,目光如炬,不容她闪躲。
“福顺?”沈知意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茫然,摇了摇头,“一个低贱的太监,我怎么会认识?”
她的反应不似作伪。谢珩心中微沉,看来沈知意并未直接参与此次投毒。但……
“谢无极伏诛前,”谢珩换了个方向,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曾对朕说,‘这朝堂,这宫闱,比你想象的更脏,更深’。朕想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除了他,还有谁?”
听到“谢无极”三个字,沈知意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与怨恨交织的神色。她猛地抱住头,尖声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个魔鬼!他利用我!他骗了我!他答应过我……答应过我的……”她语无伦次,情绪激动。
谢珩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崩溃的边缘,往往最容易吐露真言。
果然,沈知意发泄了一阵后,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肩膀仍在微微耸动。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声音飘忽如同梦呓:
“他……他很小心,很多事都不让我知道……但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和一个人在密谈……不是在王府,是在……是在京郊的一处别院……”
谢珩眼神一凝:“别院?何处?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是哪处别院……很偏僻,我偷偷跟去的,只记得附近好像有片很大的竹林……”沈知意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个人……背对着我,穿着斗篷,看不清脸……但声音……声音很特别,有点尖,又有点沙哑……像……像宫里有些老太监说话的样子……”
老太监?!
谢珩心中猛地一跳!福顺就是老太监!难道……
“他们说了什么?”他追问,语气不由急促了几分。
“我……我没听太清,隔得远……”沈知意皱着眉头,“好像……好像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主公’……什么‘大业未成’……还有什么‘北边的朋友’……对了!我还听到一句……‘那东西……先帝爷留下的……一定要找到’……”
先帝爷留下的东西?
谢珩的眉头紧紧锁起。先帝,也就是他的皇祖父,去世已久。谢无极和那个神秘人,在寻找先帝留下的什么东西?这东西和所谓的“大业”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呢?”谢珩追问。
“没……没了……”沈知意茫然地摇头,“后来我怕被发现,就赶紧走了……谢无极后来发现我似乎知道点什么,还警告过我,说如果敢泄露半个字,就让我沈家鸡犬不留……”
她说着,又恐惧地蜷缩起来。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却更加扑朔迷离。一个声音像老太监的神秘人,一个所谓的“主公”,一件先帝留下的、被谢无极和其同党觊觎的东西……
这隐藏在谢无极背后的势力,果然所图非小!他们的触角,不仅伸向了北狄,似乎还牵扯到更久远的宫廷秘辛!
谢珩看着瑟瑟发抖的沈知意,知道从她这里恐怕再也问不出更多了。她只是一个被利用殆尽后抛弃的棋子,所知有限。
“你好自为之。”谢珩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沈知意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那决绝而挺拔的背影,眼中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
离开冷宫,回到阳光之下,谢珩却感觉周身弥漫着一股更深的寒意。
福顺,老太监,神秘“主公”,先帝遗物,北狄……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在迷雾中的拼图,亟待他将其拼凑完整。
他召来影卫首领,沉声下令:
“给朕查!京郊所有带有大片竹林的别院,尤其是谢无极及其党羽名下,或与他们有过关联的!”
“还有,宫内所有资历超过二十年,尤其是声音‘尖哑’的老太监,全部重新梳理背景!重点排查他们与宫外的联系,以及……是否有人曾异常关注过先帝朝的旧物、档案!”
“遵旨!”
影卫领命而去。
谢珩站在高高的宫墙上,俯瞰着这座繁华与阴谋并存的巨大城池。
敌人比他想象的更狡猾,隐藏得更深。
但他们既然已经露出了马脚,就别想再全身而退。
这场在黑暗中的博弈,他必将战斗到底,直到将所有的魑魅魍魉,彻底涤荡干净!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先帝遗物”与“声音尖哑的老太监”之上。一场针对宫廷深处年代更久远秘密的挖掘,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