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韩延依旧昏迷,脸色灰败,仅凭太医的金针与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谢珩每日必遣心腹探问,太医院更是压力如山,翻遍古籍,尝试各种解毒之法,却收效甚微。“鸠羽红”之诡谲霸道,远超寻常毒物。
然而,宫内的调查却并未因线索中断而停滞,反而在谢珩的严令下,以更大的力度和更精细的筛网铺开。
那投井老太监的背景被翻了个底朝天。他名叫福顺,净身入宫已三十一载,一直在内务府下属的营造司当差,负责宫殿的日常维护修缮,接触涂料、蜡料正在其职权范围之内。其人平日里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木讷,从未与人结怨,也未见与宫外有何异常联系,仿佛宫中千万太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但越是如此,越显蹊跷。一个如此普通的太监,如何能弄到前朝秘毒“鸠羽红”?又如何掌握那般精妙的以蜡封毒的手法?那张一百两面额、来源不明的银票,更是铁证!
“营造司……”谢珩在御书房内,指尖敲击着龙案。内务府下设七司,营造司掌管宫禁修缮,看似不起眼,实则能接触到宫中大部分殿宇,人员流动复杂,正是藏匿秘密、动手脚的绝佳之地。
“查!营造司上下,近三个月所有物料领取、人员调配、经手工程,给朕一笔一笔核对清楚!尤其是蜡料、漆料!”谢珩下令,目光冷冽,“另外,那个给福顺银票的钱庄,背景也要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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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韩延手下的暗探系统在失去主心骨后,由谢珩亲自接管并指定了临时负责人,并未停止运转。他们顺着那特制蜡块的线索,开始在京城各大作坊、商铺暗中查访。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暗探在城南一家不起眼的、专营各类油脂石蜡的老字号“陈记蜡铺”,找到了线索。据店铺老匠人回忆,大约两个月前,确有一陌生客商定制过一批特殊的“冷心蜡”,此蜡熔点极低,触肤微温即可软化,且无色无味,能与朱漆完美融合,要求极高,价格不菲。当时那客商付了定金,留下一个模糊的地址(后经查证为假),取走蜡块后便再未出现。老匠人只记得那人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北方口音,出手阔绰,但面貌普通,毫无特征。
“北方口音……”谢珩得到禀报,眼神微眯。北狄?还是……来自北方的某些势力?
而内务府那边的核查也取得了进展。营造司记录显示,福顺在韩延中毒前三日,曾以“保养御书房外殿门框”为由,领取过少量朱漆和一批常规蜡料。记录看似天衣无缝,但核对库房实际出库与工程记录,却发现那批蜡料的用量,比实际保养所需,多出了一小块,恰好与在福顺住处搜出的蜡块分量吻合!
他是在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截留了材料,自行调配了那要命的“冷心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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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条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北方时,那百两银票的源头,经过层层剥离,竟指向了京城一家颇有名气的绸缎庄——“瑞锦祥”。
“瑞锦祥”明面上的东家是江南商人,生意做得颇大,与京中不少达官贵人都有往来,背景看似清白。但暗探深入调查后发现,其背后真正的金主,极其隐秘,资金流向复杂,似乎与……已经倒台的前户部尚书林文远的妻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林文远是谢无极的死党,已被清算。其妻族在事发后受到牵连,势力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道是他们怀恨在心,勾结残余势力,买通宫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这个发现让案件似乎又绕回了谢无极的残余势力上。
但谢珩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林文远妻族若有此等手段和胆量,当初就不会那么容易倒台。这更像是一重精心设计的烟雾弹。
“继续盯紧‘瑞锦祥’,还有林文远妻族所有核心成员的动向。”谢珩吩咐道,“另外,北境耿忠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陛下,镇国公已抵达朔风城,正在整顿军备,呼衍灼部族近日骚扰有所收敛,但小股斥候交锋不断,形势依旧紧绷。”
北境牵制,宫廷投毒……这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默契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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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谢珩再次来到韩延病榻前。
韩延气息依旧微弱,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青紫,只是笼罩着一层死灰。太医说,这是毒素与药物在体内拉锯的结果,若能熬过这几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谢珩静静地看着这位忠心耿耿、能力卓著的臣子,想起他前世屈死狱中,这一世又遭此暗算,心中戾气翻涌。他绝不允许韩延再次死在自己面前!
“韩延,”谢珩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低沉而清晰,“给朕挺住。这朝堂,这天下,还需要你这双眼睛,需要你这柄利剑。害你之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的主子,无论藏得多深,朕都会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仿佛听到了皇帝的誓言,韩延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谢珩目光一凝,立刻唤来太医。
太医仔细诊脉后,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陛下!韩大人脉象虽仍虚弱,但似乎……似乎稳住了些许!体内那股肆虐的毒性,有被压制住的迹象!真是奇迹!”
是强烈的求生意志?还是他之前让太医尝试的、以毒攻毒的新方子起了作用?
谢珩心中稍定。韩延若能醒来,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
他走出房间,仰望夜空。星辰寥落,月色昏黄。
福顺,冷心蜡,北方口音,瑞锦祥,林文远妻族……这些散落的珠子,似乎快要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来了。
但谢珩知道,这还远远不够。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黑手,异常谨慎和狡猾,抛出来的,很可能都只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卒子。
真正的对手,依旧隐藏在厚重的迷雾之后。
他转身,走向御书房。案头,除了政务,又多了一摞关于“瑞锦祥”及其背后资金往来的密报。
猎手,已然锁定了新的目标。
而猎物,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声。
一场在阴影中进行的追猎与反追猎,悄然进入了更激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