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最终是沈弋做的。
林溯温那句“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更像是一种基于等价交换原则的社交礼仪,并不包含亲自下厨的选项。他原本的打算是点外卖,或者煮两包冰箱里的速冻水饺。
但沈弋显然不这么理解。
他极其自然地将买来的食材分门别类,系上林溯温那条崭新的、印着卡通柴犬图案的围裙——这违和的画面让林溯温盯着看了好几秒——然后熟练地洗菜、切肉、煲汤。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他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时相似的掌控感。
林溯温被客气地“请”出了厨房,理由是“油烟对病人不好”。他只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声响,看着那个高大背影在灶台前忙碌,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奇异的安定。
晚餐是三菜一汤:清炒西兰花,糖醋小排,番茄炒蛋,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卖相普通,但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家常而温暖。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沈弋似乎很懂得分寸,没有刻意找话题,只是偶尔会问一句“汤咸不咸?”或者“排骨炖得烂吗?”,得到林溯温简短的“还好”、“可以”的回应后,便不再多言。
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一层柔软的薄膜,将两人与外界隔开。林溯温甚至觉得,这比他独自一人吃饭时,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充实感。
饭后,沈弋甚至主动收拾了碗筷,放进洗碗机。一切处理妥当,他才拿起自己的风衣。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站在玄关,看着林溯温,“记得按时吃饭,冰箱里的食材别放坏了。”
林溯温点了点头。
门在身后关上,公寓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雪松味。林溯温走到客厅,看着整洁如初的厨房,以及那个被填满的冰箱,心里那点模糊的异样感再次浮现。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只是在情感领域,他的认知像一张未经渲染的白纸。沈弋的所作所为,目的明确,攻势直接,他并非感受不到。只是这种过于炽热和密集的靠近,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的生活是一套精密运行的程序,规律、简单、可预测。而沈弋,像一个突然闯入的、无法解析的变量,打乱了他的节奏,试图在他的代码里写入新的指令。
这很麻烦。
周一,林溯温特意提早到了办公室,试图将周末那段插曲从脑海中清除。然而,上午十点,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天气转凉,注意加衣。沈弋。】
林溯温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几秒,没有回复,将手机静音反扣在桌面上。
中午去食堂,他习惯性地走向常去的窗口,却接到秦风打来的电话:“溯温,别在食堂吃了,来‘醇意’咖啡馆,沈总请客,说是答谢上次基金接洽的帮忙。”
林溯温想拒绝,但秦风已经挂了电话。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转向了校门口的方向。
咖啡馆里,沈弋和秦风相谈甚欢。看到他进来,沈弋立刻站起身,替他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午餐是沈弋提前点好的,是他喜欢的清淡口味。
整个过程,沈弋表现得无可挑剔,话题围绕着学术和基金项目,偶尔与秦风插科打诨,并没有对林溯温表现出过分的关注。但林溯温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余光,总是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周二,他收到一个同城快递,里面是一本绝版的、他寻找已久的数学专著,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偶然看到,觉得你会喜欢。沈弋。”
周三晚上,他下楼倒垃圾,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保温袋,里面是一盅还温热的冰糖炖雪梨,附着的便签上是熟悉的笔迹:“听秦风说你咳嗽还没好利索。试试这个。沈。”
周四……
周五下午,林溯温正在整理下周的讲义,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沈弋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西装,像是刚从正式场合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甜品盒。
“林教授,打扰了。”他笑着将甜品盒放在桌上,“路过一家店,他们家的抹茶蛋糕据说很不错,给你带了一份。”
林溯温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沈弋。几天来积累的那种被无形网络缓缓包裹的感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没有去看那个甜品盒,目光平静地落在沈弋脸上,语气是惯有的清冷,但多了一丝明确的疏离:
“沈先生,你很闲吗?”
沈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带着点戏谑:“怎么?林教授是关心我的工作时间?”
“我的意思是,”林溯温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不需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短信,午餐,书籍,炖品,还有这些……”他目光扫过那个甜品盒,“都没有必要。”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沈弋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他看着林溯温,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沉的光。
“你觉得这是浪费?”他问,声音低沉了几分。
“是。”林溯温回答得毫不犹豫,“这干扰了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沈先生,请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琥珀色的眼眸像两潭冻结的湖,不起波澜。这是他最擅长的姿态,用绝对的冷静和疏离,构筑起无人能逾越的壁垒。
沈弋沉默地看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那层冰冷的外壳,看清里面真实的想法。林溯温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有放在桌下、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一丝并不平静的心绪。
几秒钟后,沈弋忽然笑了。不是平时那种带着痞气的笑,也不是愉悦的笑,而是一种带着点自嘲和了然的笑。
“林溯温,”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是在害怕吗?”
林溯温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害怕什么?”他维持着镇定。
“害怕改变,害怕失控,害怕有人走进你那个规划好的、安全的小世界。”沈弋向前一步,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如炬,“所以你急着竖起围墙,想把所有不确定因素都挡在外面,包括我。”
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林溯温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内心。
林溯温抿紧了唇,没有说话。默认了一种无声的抗辩。
沈弋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让他缩回壳里更深。
他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只是眼底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好。”他开口,语气平静,“林教授,我尊重你的界限。合作关系的距离,是吗?我明白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甜品盒:“这个,不喜欢就扔掉吧。”
说完,他不再多看林溯温一眼,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林溯温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许久。桌上那盒抹茶蛋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与他此刻的心情格格不入。
他成功了。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击退了沈弋的靠近,重新建立了壁垒。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那个冰冷的甜品盒外壳,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保持距离。这样是对的。他对自己说。
他的程序,不应该被任何无法控制的变量干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