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垒成功竖立。
接下来的几天，沈弋果然如他所说，保持了“合作关系的距离”。没有短信，没有突如其来的探访，没有挂在门把手上的炖品，甚至在校园里偶遇，他也只是隔着人群微微颔首，便与同行的人继续交谈，并未停留。
林溯温的生活恢复了原有的轨迹。上课，研究，回家，看动漫，填满冰箱。规律，安静，无人打扰。
这正是他想要的。
可他却觉得，这安静有些过分了。公寓里似乎比以往更空荡，冰箱里那些沈弋塞满的食材，他吃得慢吞吞，仿佛它们在，某种错觉就在。他甚至有一次，在周末看电影时，下意识地拿了两个杯子，倒水时才愣住。
他皱着眉，将多余的水倒掉，归结于习惯被短暂打破后的不适。就像程序被强行修改后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
秦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变化，某次在食堂碰到林溯温，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怎么没见沈总来找你吃饭？”
林溯温低头吃着饭，语气平淡：“我们只是合作关系，没必要频繁接触。”
秦风挑了挑眉，看着好友那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冷淡模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也没再多问。
打破这脆弱平静的，是一个意外。
周五晚上，林溯温惯例去超市进行周末采购。他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精准地拿取自己需要的零食、速食和饮料。在经过生鲜区时，他看着那些新鲜的蔬菜和肉类，脚步顿了顿，脑海里莫名闪过沈弋系着那条柴犬围裙在厨房忙碌的画面。他立刻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采购完毕，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他拎着两个沉重的购物袋，走向停车场。雨丝被风吹斜，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地面湿滑，在走到车边，准备打开后备箱时，他脚下一滑，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后摔去。
“砰”的一声闷响，手肘和胯骨率先着地，一阵剧痛袭来，购物袋脱手飞出，里面的东西滚落一地。雨水瞬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衫，冰冷刺骨。
林溯温躺在地上，有几秒钟的眩晕。手肘火辣辣地疼，动一下都钻心，左边的脚踝也传来扭伤的钝痛。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尝试用手撑地站起来，却因为手臂的剧痛而失败。
周围有零星的脚步声和惊呼声，有人围了过来。
“先生，你没事吧？”
“摔得挺重的，能动吗？”
“要不要叫救护车？”
嘈杂的声音涌入耳朵，林溯温蹙紧眉头，强烈的疼痛和身处人群关注中心的不适让他脸色苍白，额角沁出冷汗，混杂着雨水。他试图开口说“没事”，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
在这种狼狈而无助的时刻，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用没受伤的右手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声音低哑：“我没事……谢谢，不用叫救护车。”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他尝试再次起身时，一个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声音穿透雨幕和嘈杂，在他头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绷：
“林溯温！”
围观的人群被一道高大的身影分开。沈弋几乎是冲过来的，他甚至没打伞，头发和西装肩头已经被雨水打湿。他一眼就看到了摔倒在地、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林溯温，以及他明显不自然弯曲的手臂和散落一地的物品。
沈弋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二话不说，单膝跪在林溯温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受伤的手臂，伸手想去扶他，声音是强压下的镇定：“别乱动，伤到哪里了？”
林溯温在看到沈弋的瞬间，大脑有一片空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手肘……和脚踝。”他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颤抖。
沈弋的目光迅速在他身上扫过，确认没有明显出血后，立刻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林溯温身上，挡住了冰冷的雨水。然后，他拿出手机，快速拨了个号码，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
“李院长，是我，沈弋。我有一位朋友摔伤了，疑似肘关节和踝关节损伤，我们现在马上到你们医院急诊……对，麻烦立刻安排最好的骨科医生。”
挂断电话，他看向林溯温，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必须去医院检查，可能有骨折骨裂。”
林溯温想拒绝，他想说自己可以，但沈弋根本没给他机会。他小心地绕过林溯温的伤处，一手穿过他的膝弯，一手托住他的背脊，用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他稳稳地抱了起来。
“你……”林溯温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苍白的脸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和失重感，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他下意识地想挣扎。
“别动。”沈弋低头看他，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严厉，“你想伤得更重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让林溯温瞬间停止了动作。
沈弋抱着他，大步走向自己停在附近的车。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隔绝了外界的冷雨和喧嚣。林溯温被迫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声，鼻尖萦绕着那熟悉的、带着湿气的雪松味道。
这种绝对的保护姿态，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懈了一点点。
沈弋小心地将他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又返回去，快速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捡回购物袋，扔进后座，动作迅速而毫不慌乱。
车子引擎发动，暖风开到最大，驶向医院。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雨刷器规律摆动的声音，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林溯温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晕染得模糊的霓虹灯光。手肘和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身边这个男人。
他不是应该保持距离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还……抱了他。
“你怎么会在那里？”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虚弱。
沈弋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绷紧，闻言，淡淡地回答：“刚好在附近谈事，出来就看到你摔了。”
他没说他是下意识地开车绕到了他常去的超市附近，没说他只是想远远看一眼他采购时可能的身影。有些心思，在对方竖起高墙时，只能藏于心底。
林溯温沉默了。真的是巧合吗？
到了医院，院长亲自在急诊门口等候，医护人员早已准备好移动病床。沈弋小心地将林溯温抱上病床，一路陪同着进行各项检查。拍X光片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着，靠在墙上，眉头紧锁，湿透的衬衫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未减他迫人的气场。
检查结果出来，幸好没有骨折。右手肘关节严重挫伤，伴有轻微骨裂，需要固定；左脚踝软组织扭伤，需要静养。
医生给林溯温的胳膊打上石膏绷带固定，处理了脚踝的扭伤，开了一堆消炎止痛的药。
整个过程，沈弋一直陪在旁边，仔细听着医生的每一项嘱咐，问题比林溯温这个当事人问得还详细。他的存在感太强，让负责治疗的年轻医生都有些紧张。
等一切处理妥当，已经是深夜。雨也停了。
沈弋开车送林溯温回家。这次，他依旧不由分说地将人抱上了楼。
再次进入公寓，两人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沈弋将林溯温轻轻放在客厅沙发上，然后去浴室拿了干净的毛巾，递给他。
“先把头发擦干，湿衣服换下来。”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但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溯温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臂，和肿痛的脚踝，沉默了。他一个人，确实很难完成这些事。
沈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过毛巾，动作轻柔地帮他擦拭着还在滴水的银色长发。他的动作很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溯温身体僵硬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躲开。毛巾温热，沈弋的手指隔着布料，偶尔触碰到他的头皮，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指尖微微蜷缩。
擦完头发，沈弋又去卧室找了一套干净的居家服出来。
“能自己换吗？”他问，目光坦诚。
林溯温耳根微热，摇了摇头。他伤的是右臂，穿衣极其不便。
沈弋没说什么，走上前，开始帮他解身上湿透的毛衣扣子。他的手指灵活，动作尽量轻缓，避免碰到他受伤的手臂。过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林溯温颈侧和锁骨的皮肤。
林溯温全程紧绷着身体，呼吸都放轻了。他能感觉到沈弋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了雨水、雪松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亲密接触，让他心跳失序，大脑一片混乱。
换好干净的衣服，沈弋又去厨房倒了温水，看着他吃了药。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两人安静的轮廓。
“医生说了，手臂至少固定三周，脚踝尽量少承重。”沈弋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沙哑，“你这段时间，生活怎么办？”
林溯温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理智回笼，开始思考这个现实的问题。“我可以叫钟点工，或者……让叶星回来帮忙。”
“叶星回？”沈弋挑眉，“你那个表弟？他一个毛手毛脚的大学生，能照顾好你？”
林溯温抿唇不语。
沈弋看着他低垂着头，银色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部分脸颊，穿着宽松的居家服，显得比平时更加单薄脆弱，手臂上那圈白色的石膏刺眼极了。
他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林溯温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他。这个姿态，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意味。
“林溯温，”他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深邃而认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知道你嫌我麻烦，想跟我保持距离。我也答应了你。”
“但是，”他顿了顿，语气无比郑重，“现在情况不同。你受伤了，生活不能自理。作为一个……追求者，或者说，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放着你不管。”
“所以，这段时间，让我照顾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的重量，不容置疑，“直到你康复为止。”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林溯温怔怔地看着他。沈弋蹲在他面前，仰视着他，灯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那里面有关切，有心疼，有不容反驳的坚定，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类似于后怕的情绪。
他想起了摔倒时那瞬间的无助，想起了沈弋冲破人群抱起他时怀里的温度，想起了在医院里他忙前忙后、眉头紧锁的样子……
他一直精心维护的壁垒，在这一连串的意外和沈弋毫不退缩的坚持面前，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他张了张嘴，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时间的沉默，在暖黄的灯光下蔓延。
最终，林溯温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沈弋眼底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仿佛乌云散尽，月华千里。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照顾伤患的许可。
这是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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