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银纱，漫过无归海的飞檐，漏下几缕晨光，将集市青石板路浸得发潮。
叶子化作梳双丫髻的白衫少年，揣着云扶霜给的碎银，故意蹭到人声最稠的茶摊边，手肘支着桌沿，托腮唉声叹气，声音拿捏得刚好，能飘进邻桌耳里。
叶子唉，说出来都替人揪心。
叶子纪仙君昨日从花月夜带回来的那位仙侍，今早就给赶出去了，听说连随身的小包袱都没让带走呢！
话音刚落，旁边挑着菜篮子的老丈便摇着蒲扇接话，声音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
万能哟，无归海那位纪仙君，性子冷得像极星渊的冰，逐个把仙侍算什么？
炸油饼的摊贩正翻着锅里滋滋冒油的饼，闻言也搭腔，油星子溅在灶台上。
万能可不是嘛！
万能那仙侍怕不是没摸清底细，敢往无归海凑？纪仙君的地界，哪是随便能伺候的？
万能这下撞枪口上，吃了亏咯！
几句闲聊随晨雾飘着，茶摊角落的两道身影却悄然绷紧了神经——言笑指尖按着茶盏，孟阳秋眸底凝着沉光，二人交换个眼神，待叶子晃悠悠踢着石子离开后，立刻起身，衣袂扫过茶桌，快步往沐齐柏的府邸去。
言笑仙君，打探实了。
言笑躬身时，语气比先前更添了几分笃定。
言笑那云扶霜确被纪伯宰逐出无归海，连集市上的百姓都在议论这事，想来不假。
沐齐柏斜倚在榻上，指尖摩挲着腰间一枚浸了墨色的玉佩，指腹划过玉上暗刻的缠枝纹，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冷光。
沐齐柏哦？
沐齐柏倒比我料想的更决绝。
他抬眼，眸色沉了几分。
沐齐柏你带两名心腹女仙侍，乔装成寻常婢女，即刻潜入无归海。
沐齐柏纪伯宰既已逐人，断没有再拒的道理，正好替我盯着他的动静，顺便查查他近期与花月夜那边有无往来。
言笑是。
言笑领命，转身时衣摆扫过阶下青苔，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此刻纪伯宰的书房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金影，化作个身着玄甲、眉目刚毅的男子，正是本体为龙的兽不休，他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顾虑。
兽不休主上，你可放心留云扶霜在身边？
兽不休她来历不明，今日又破了你的结界，实在可疑。
纪伯宰无碍。
纪伯宰指尖摩挲着桌案上的玉佩，语气平淡。
纪伯宰无归海四处都是眼线，有嫌疑的也不止她一个，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抬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纪伯宰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见夜草，明日你便亲自去极星渊一趟。
兽不休躬身应道。
话音刚落，窗外便传来荀婆婆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
荀婆婆主上，言笑仙君来了，还带来了两位女仙侍，说是给您添些伺候的人手。
兽不休沐齐柏的眼线，倒送得勤快。
兽不休眉峰一蹙，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起身便要往外走。
兽不休主上稍候，我去打发了她们。
纪伯宰先别杀。
纪伯宰抬手制止，指尖仍落在舆图上，眼底掠过一丝沉光。
纪伯宰先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不必急着动手。
二人刚踏出书房，便见庭院里立着三道身影。
言笑身侧的两名女子，身着淡粉衣裙，鬓边簪着素银小钗，垂着眸，双手交叠在身前，瞧着倒像是安分守己的伺候人。
言笑纪仙君。
言笑拱手时，脸上堆着刻意的熟稔笑意。
言笑奉含光君之命，送两位仙子入府。
言笑无归海这般大的院落，连个端茶洒扫的侍婢都没有，传出去总归是让人笑话，含光君也是一片好意。
话音未落，廊下忽飘来一道清亮女声，像碎玉落进清泉。
云扶霜谁说没有？我不就是吗？
云扶霜款步走出，素白裙衫沾了晨露，裙摆扫过石阶时，带起几片细碎的青苔。
她快步走到纪伯宰身侧，不等他反应，便轻轻环住他的手臂，脸颊微贴在他玄色袖袍上，眼尾泛红，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云扶霜仙君，您昨日还说让我留下伺候，怎么转头就容旁人来替我了？
云扶霜难不成……
云扶霜您也觉得我笨手笨脚，想赶我走？
纪伯宰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顺势抬手，虚虚覆在她环着自己手臂的手背上，指腹微凉，语气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纪伯宰言笑仙君费心了。
纪伯宰府中有扶霜伺候便够了，她虽偶尔毛躁，倒也合我心意，不必再添人。
言笑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刚要再劝，便被兽不休上前一步打断。
兽不休周身气息冷了几分，目光扫过那两名女仙侍，语气带着警告。
兽不休我家主上既已发话，言笑仙君还是带着人回吧。
那两名女仙侍脸色微变，下意识往言笑身后缩了缩。
言笑见状，知道再纠缠无益，只能讪讪拱手。
言笑既然纪仙君执意如此，那便不叨扰了。
说罢，狠狠瞪了两名女仙侍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脚步里满是不甘。
庭院里恢复清静，纪伯宰收回手，目光落在云扶霜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纪伯宰你倒机灵，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声。
他转身往书房走，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廊下的朱红柱子，突然开口。
纪伯宰先前你说小宗门遭妖兽洗劫，那宗门供奉的《青玄经》，你可曾见过？
云扶霜心头一紧，指尖悄悄绞紧裙摆，青玄经是上古典籍，她只在系统资料里见过名字，哪敢说见过？忙垂下眼，语气带着几分茫然。
云扶霜青玄经？
云扶霜是什么呀？
云扶霜我先前在宗门，只负责洒扫庭院，连藏经阁的门都没踏进去过，更别说见什么经书了……
纪伯宰眸色未变，走进书房后，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忽然手一斜，滚烫的茶水溅在云扶霜手背上。
云扶霜“我去！疼死我了啊！”
她惊呼一声，慌忙缩回手，白皙的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红，眼眶瞬间红了，却只是咬着唇，没敢动用半分灵力护体，只抬眸望着他，委屈得声音都发颤。
云扶霜仙君……
这般模样瞧着不似作伪，纪伯宰却仍未松疑，只淡淡道。
纪伯宰毛手毛脚的，连杯茶都接不稳，留你在府中，倒怕你哪天烧了厨房。
云扶霜心里憋着气，面上却更显委屈，猛地松开他的手，转身便要走，声音里带着哭腔。
云扶霜仙君既这般不信任我，日日试探来试探去，我留在这儿也是碍眼，不如就此告辞，省得惹您心烦！
云扶霜反正……
云扶霜反正除了这儿，我也无处可去，死在外面也与您无关！
她刚走两步，手腕便被纪伯宰攥住。
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云扶霜心里一喜，面上却哭得更凶，猛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蹭着他衣襟上的檀香，哽咽道。
云扶霜您到底要怎样才信我？
云扶霜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待着，好好伺候您，难道都不行吗？
挣扎间，她腰间系着的荷包突然松了——那荷包里的珠玉钗环，是昨日叶子特意从库房翻出来的零碎物件，还念叨着“万一要装样子，这些俗物最能掩人耳目”。
此刻“哗啦”一声，钗环散落一地，滚得满室都是，其中一枚银钗还撞在门槛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扶霜惊呼一声，立刻松开手，慌忙蹲下身去捡，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嘴里还急着念叨。
云扶霜哎呀，我的钗子！
云扶霜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别摔坏了。
那副急着护财的模样，活脱脱一副小财迷的憨态。
纪伯宰低头看着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将钗环拢在怀里，红着眼眶，却先顾着这些俗物，眼底的疑虑渐渐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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