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纪伯宰回了书房，无归海的晨雾还没散，兽不休便踏着露水珠归来，玄甲上沾着沉渊的黑土，掌心托着一株幽蓝的草叶——叶边泛着银纹，夜露落在其上竟凝而不化，正是纪伯宰要的见夜草。
兽不休主上，见夜草已取来，沉渊那边守卫比往日紧了三成，想来是沐齐柏在暗中布防。
兽不休躬身将草叶奉上，语气带着几分沉凝。
纪伯宰指尖轻拈见夜草，叶片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眸色沉了沉。
纪伯宰你亲自将这草送往花月夜，交给弱水，叮嘱她按先前约定行事，莫要出岔子。
兽不休是。
兽不休领命，转身时脚步轻捷，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纪伯宰握着见夜草站了片刻，随即转身回房取了件玄色披风，掩去周身气息，往沉渊方向去。
沉渊深处的司判堂旧址早已荒废，断壁残垣间爬满墨色藤蔓，只有一道佝偻的身影立在中庭——正是前主事后照。
后照闻声回头，鬓边白发被风卷得乱飞，浑浊的眼看向纪伯宰，声音沙哑。
后照你来了。
后照见夜草……带来了？
纪伯宰自然。
纪伯宰将见夜草掷给他，语气冷淡却带着笃定。
纪伯宰我纪伯宰向来说一不二，你要的东西给你，你承诺的记忆，也该交出来了。
后照接住见夜草，枯瘦的手不住颤抖，眼底却泛起亮光——这草能暂稳他女儿先天五衰的症状，是他唯一的指望。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自己眉心，一道淡金色的光团缓缓飘出，里面缠绕着无数细碎的记忆碎片。
后照我毕生记忆都在这里，关于沉渊的秘辛、关于当年的事……全在其中。
后照只求你信守承诺，护我女儿周全。
后照声音发颤。
纪伯宰指尖虚握，将光团收入玉瓶中，冷声道。
纪伯宰放心，只要你没骗我，她会安然无恙。
说罢，转身便走，没再看后照一眼。
………
待纪伯宰离开，兽不休已折返，候在路口低声禀报。
兽不休主上，按您的吩咐查了云扶霜的身世，确实是花月夜的普通仙侍，父母早亡，在花月夜靠着洒扫度日，没什么异常。
纪伯宰脚步顿了顿，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疑虑，一个普通仙侍，竟能在沐齐柏的试探下应对自如，还总能在不经意间打乱他的心思？
但兽不休查得细致，倒不像是假的，他淡淡“嗯”了一声。
纪伯宰继续盯着便是。
二人刚回无归海，便见荀婆婆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卷鎏金名册。
荀婆婆主上，寿华泮宫传了消息，要为下届青云大会遴选斗者，命您带一名亲随随行。
荀婆婆您先前吩咐过让云扶霜跟着，老奴已传令下去，让她收拾妥当，先跟着老奴学神都的礼仪。
纪伯宰点头。
纪伯宰嗯，礼仪教得仔细些，神都不比无归海，别失了分寸。
此时云扶霜正在房里摆弄一只青瓷瓶，里面爬着一只银红色的小虫，正是明意托二十七送来的蜮虫——据说此虫能追踪黄粱梦的气息，只需以自身灵力驯化便可。
叶子蹲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叶子你快点呀，荀婆婆都来传过话了，说要学什么礼仪，要是被她发现这虫子，咱们可就露馅了！
云扶霜指尖轻点虫背，一缕微弱的灵力缓缓注入，低声道。
云扶霜急什么，驯化蜮虫得慢慢来，明意还等着它找黄粱梦呢。
她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不仅要找黄粱梦解明意的毒，更要想办法提升纪伯宰的好感度，完成那要命的任务。
正说着，荀婆婆便来了，她身着青布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柄戒尺，语气严肃。
荀婆婆云姑娘，主上有令，从今日起，由老奴教你神都礼仪，站姿、步态、言辞都要练，半点马虎不得。
云扶霜只得收起青瓷瓶，规规矩矩地站好。可她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加之心里记挂着蜮虫和黄粱梦，练站姿时忍不住晃了晃，便被荀婆婆的戒尺轻轻敲了敲手背。
荀婆婆站要稳，像那廊下的立柱，不可东倒西歪。
荀婆婆语气严厉，眼神却带着审视。
荀婆婆姑娘在花月夜待了许久，怎的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荀婆婆主上特意让你随行，可不是让你去丢人的。
云扶霜心里咯噔一下——荀婆婆这话，分明是在试探她的底细。她故意皱起眉，揉着手背，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云扶霜婆婆，我先前在花月夜只负责洒扫，哪学过这些……
荀婆婆没学过便更要好好学。
云扶霜正不知如何应对，恰好见纪伯宰从院外进来，索性眼睛一红，快步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脸颊蹭着他的袖袍，带着哭腔道。
云扶霜仙君，荀婆婆打我……
云扶霜我只是学不会礼仪，她便用戒尺敲我手，好疼……
纪伯宰低头，见她眼眶红红的，手背果然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心里竟莫名生出几分怜惜。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语气缓和了些。
纪伯宰好了，别哭了，礼仪慢慢学便是，荀婆婆也只是严格些。
荀婆婆站在一旁，本想再追问几句，见纪伯宰护着她，严厉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只得收起戒尺，躬身道。
荀婆婆是老奴失度了。
纪伯宰转身往静室去，他急于查看后照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师尊博语岚遇害的真相。
静室里檀香缭绕，他将玉瓶中的记忆光团取出，指尖刚要触碰，便听见门外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云扶霜哎呀，我的钗子！
云扶霜的声音带着慌乱。
云扶霜怎么掉地上了……
纪伯宰皱了皱眉，只得收回手。
待门外没了动静，他再次尝试探入记忆，刚触到一丝碎片，又听见云扶霜和荀婆婆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主上在忙，别吵到他”的话。
接连几次，皆是如此。纪伯宰虽有些不耐，却也没多想，只当是她性子顽劣，直到夜深人静，他料定云扶霜早已睡下，才再次进入静室，将灵力注入记忆光团。
光团骤然散开，无数记忆碎片在他眼前闪过——沉渊的炼毒炉日夜燃烧，沐齐柏身着锦袍站在炉边冷笑，而后照跪在一旁，神色恭顺。
画面一转，是一间暗牢，博语岚被铁链缚在墙上，白衣染血，却依旧挺直脊背，眼底满是傲骨。
沐齐柏博语岚，交出黄粱梦的配方，我便饶你不死！
博语岚你这奸贼，休想！黄粱梦是用来救人的，不是你争权夺利的工具！
后照博仙师，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受这皮肉之苦？
博语岚你这叛徒，助纣为虐，迟早不得好死！
沐齐柏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一道玄色身影从暗处走出，身形挺拔，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手中握着一柄泛着黑气的法器，正是摄魂铃，他走到博语岚面前，法器一晃，刺耳的铃声响起，博语岚的魂魄竟被生生从体内抽离，化作一道白光，在法器中凄厉挣扎，最终渐渐消散。
博语岚殒命的瞬间，那双满是不甘与痛苦的眼，深深烙印在纪伯宰的脑海里。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周身气息冷得几乎要将静室的空气冻结——原来师尊竟是这般惨死。
记忆碎片还在闪烁，却突然变得混乱。
纪伯宰强行压下心头的恨意，正想继续探查，门外却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云扶霜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
云扶霜仙君，您还在忙吗？
云扶霜我煮了些安神茶……
纪伯宰眸色一沉，却没像先前那般动怒。他缓缓收起记忆光团，起身开门，便见云扶霜端着茶盏站在门外，眼底带着几分怯意，像是怕打扰到他。
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得肌肤胜雪，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竟让他心头的戾气淡了几分。
他接过茶盏，语气缓和了些。
纪伯宰不必特意煮茶，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学礼仪。
云扶霜暗自松了口气——方才她察觉到静室的灵力波动异常，怕纪伯宰从记忆里查到什么不利于明意的事，才故意过来惊扰。
见他没起疑，她顺势弯了弯眼，语气娇软。
云扶霜那仙君也早些歇息，别太累了。
待她转身离开，纪伯宰握着温热的茶盏，眸底却再次覆上冷光。
那个戴面具的玄衣人，究竟是谁？沐齐柏与师尊的死，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辛？而云扶霜……她每次都能恰好在他探查记忆时出现，真的只是巧合吗？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