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训练馆的门刚推开，一股混合着橡胶和汗水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地方比酒店大堂还敞亮，玻璃幕墙外头是刚冒头的太阳，光线斜斜地切进来，在球台上晃出一道道光斑。
沈瑜已经来了，正站在靠墙的位置做拉伸。她穿的是昨天那件白色运动服，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脖子后面汗珠子都快滴下来了。
“哟，这么早就到啦？”我故意拖长了调子，一边说话一边把外套甩到旁边椅子上。
她没理我，继续压腿，动作利落得像刀子。
周瑶倒是冲我招了下手，笑眯眯地凑过来：“哎呀，今天可别再把人气跑了啊。”
“谁气她了？我这不是来陪练嘛。”我耸耸肩，心里却有点得意。昨天那场球打得真他妈爽，到现在手还热乎着呢。
话音刚落，李曼教练就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脸绷得跟铁板似的。
“王楚钦、沈瑜，”她站定，目光在我们俩之间扫了一圈，“你们从今天开始合练双打。”
我没吭声，嘴角微微翘起。沈瑜也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一个普通任务。
李曼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训练馆里格外清晰。
“来吧。”沈瑜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水。
我们站到球台两侧，开始做基础配合。她发球，我接应。按说这种事挺简单的，可一上来就不对劲。
她发完球就往后退，我本来想往前抢网前，结果她刚好也往后撤，两人差点撞一块儿去。
“你不上来我怎么突击？”我皱眉。
“女双习惯后撤。”她语气不带感情。
“这是混双，不是女双。”
“那你调整。”
“你先调整。”
“……”
周瑶在旁边憋着笑，差点呛到自己。
我们又试了几组，还是不对劲。她习惯性往后退，我习惯性往前冲，两个人的节奏完全不在一块儿。球拍都差点碰上几次，最后干脆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
陈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胳膊，脸色不太好看。
“你们这是打球还是跳舞？”他声音不大，但整个训练馆都能听见。
我和沈瑜同时停下动作，转头看他。
“基本站位都不懂？”他走近几步，指了指我们的位置，“男双女双混双打法不一样，你们脑子里装的都是棉花？”
周围几个训练的小队员纷纷低头假装没听见，可耳朵都竖得老高。
林皓也在那边练球，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意味深长。我没理他，低头继续调整球拍。
“再来。”陈岩挥挥手，“这次要是还搞不定，加练体能。”
我们重新站好位置，可一开始还是乱的。沈瑜还是照着她的节奏走，我这边刚想动，她已经往后撤了。
“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我忍不住开口。
“我在配合。”她语气平静。
“你这是固执。”
“你太跳。”
“哈？”我笑了，“我跳？你不跳点哪打得过男选手？”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神冷得吓人。“你打球全靠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挑眉。
“靠运气的人，走不远。”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话听着像是在说我，可语气里头又不像纯粹的批评，倒像是……有点不甘心？
“行啊，”我笑了笑，“那咱们打一场，看看到底谁走得远。”
陈岩安排了一场模拟对抗赛，让我们对阵男队二线组合。开局前，我看了眼沈瑜，她脸上还是那副冷静模样，可握球拍的手指明显紧了紧。
比赛一开始，节奏还挺稳。可到了关键分，我故意没传短球，让她被迫挑高。对面那小子立刻抓住机会爆冲，球直接擦着边飞出去，我都没来得及反应。
沈瑜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火。“你是真不懂还是装傻？”
“独狼打法谁不会？”我回她一句。
第二局，她怒了。连续三板强行拧拉，结果两度出界。我看着她失误的那颗球，忍不住冷笑：“嘴上功夫一流。”
她咬牙瞪我一眼，没说话。
周瑶在一旁笑得不行：“你们俩这火药味比昨天还浓。”
“她太难搞。”我轻哼一声。
“他太欠揍。”沈瑜冷冷补了一句。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退让。
陈岩突然拍桌喝止我们争吵，声音冷得像刀子。“国家队没经费养大爷小姐。今天谁要是完不成二十组完美轮转击球，加罚体能。”
我们背对背站着接指令，气氛僵得跟冰一样。我余光瞥见她肩膀绷得死紧，呼吸也有点重。她没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还在往上蹿。
周瑶临走前丢来一句：“记得互相擦汗啊。”
我翻了个白眼，没反驳。
陈岩转身离去时，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对助理教练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但总觉得他好像在等着看我们接下来的表现。
加练开始，一开始动作还是僵的。我想加快节奏，故意发快球。她咬牙跟上，可还是不肯开口提醒。
第七组，我手腕一抖，发了个短球。
她愣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回摆，两人第一次完成了流畅的配合。
短暂沉默中，我们目光交汇。
我挑眉，似笑非笑。
她迅速别开视线，握紧球拍。
晨光偏移，照进场馆深处。我们的影子在地板上拉长、交叠，又随着步伐分离。
我盯着她发红的耳尖，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鼓起来。球拍握得有点紧，掌心汗滑得厉害。
"再来。"我说。
这次她没动，站在原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冰碴子扎人，可我分明看见她睫毛颤了颤。
球落下来的时候，我们同时往前冲。她还是往后撤，可脚步慢了半拍。我抢到网前，她却突然往前扑。
球擦着边飞过去，对面那小子骂了句脏话。比分扳平。
"你疯了？"我喘着气，看她扶着膝盖在那边站不稳。
"你才疯了。"她直起腰，脸上泛着红，声音哑了点，"谁让你往前冲的？"
"你不是也往前冲了？"
她咬住下唇，忽然抬手抹了把汗。手腕内侧蹭到下巴，留下一道水痕。
"再来。"她说。
周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来了，抱着两瓶水靠在墙边。我们打完这分，她把水扔给我："行啊两位，这是打算把训练馆拆了？"
我没接话，拧开瓶盖灌了口凉水。沈瑜接过她递来的另一瓶，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阳光从她侧面打过来，把睫毛影子投在眼下，忽闪忽闪的。
"王楚钦。"陈岩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见他正盯着记分牌看。比分咬得死紧，最后一局居然打到了加赛点。
"你刚才为什么不传短球？"
我愣了一下。沈瑜也转过头，湿漉漉的鬓角贴在脸颊上。
"我觉得..."我顿了顿，瞥见她迅速垂下的眼帘，"她能处理。"
陈岩冷笑一声："所以呢？"
"她处理得不错。"我说。
沈瑜猛地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最后什么都没说。
"明天开始，加练混双专项。"陈岩转身要走，又停下来，"王楚钦，你留下来。沈瑜，你也别走。"
周瑶冲我们眨眨眼，自己先溜了。
场馆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空调嗡嗡响。我和她隔着半米站着，中间摆着几个标志桶。汗水滴在地板上，溅起很小的水花。
"教练..."我刚开口，就被他打断。
"你们知道为什么让你们合练吗？"
我不说话。沈瑜也沉默着，手指一圈圈绕着瓶盖。
"因为你们两个，一个太敢冲，一个太会守。"陈岩踱到窗边，推开半扇玻璃门。晨风涌进来，带着露水和青草味。
"混双需要互补，不是互掐。"他背对着我们，"王楚钦，你得学会等。沈瑜，你得学会相信。"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那场球。最后一分，她明明可以扣杀，却选择了吊球。我赌她会这么做，所以提前卡了位。
原来她早看到了我的预判。
"教练。"我开口，声音有点哑，"能不能再安排一场对抗赛？"
沈瑜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变了。
"明天。"陈岩说，"今天够了。"
他走了，场馆里只剩下我和她。球台反射着冷光，地上散落着几颗羽毛球。
"喝完水吧。"我说。
她没应声，低头拧开瓶盖。水珠顺着喉咙滚下去，消失在锁骨凹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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