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渐渐停歇。温软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画册里的画面,尤其是那组《窗外》系列。那种被长久、安静注视的感觉,让她心悸,也让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不能再只是被动地等待了。
上午的图书馆格外安静。温软做完例行整理工作后,目光落在柜台下那个牛皮纸包裹上。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拿出便签纸,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己昨晚写下的那行字,脸颊微微发烫,但还是将它小心地夹回画册扉页。
她需要找一个理由,一个不那么突兀的理由,去敲开那扇门。
机会在午后降临。馆长让她将一批过期期刊和部分捐赠的、副本较多的旧书整理出来,联系回收或者看看附近居民是否有需要,可以免费领取。
温软的视线掠过那堆书刊,心里有了主意。她挑选了几本艺术鉴赏类和园林植物图鉴——后者,是因为她想起了顶楼那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她将这几本书仔细打包好,然后,将那个装着画册的牛皮纸袋也放在了旁边。
心跳如擂鼓。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温软跟同事打了个招呼,说要送些书给附近居民,便抱着书和画册,走出了图书馆。
穿过那条熟悉的、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小巷,她站在了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居民楼下。仰头望去,顶楼的向日葵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金黄得耀眼。她能看到那个宽敞的露台一角,以及紧闭的玻璃门。
每一步台阶都仿佛踩在心跳上。老旧的楼梯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越往上,她的脚步越慢,勇气也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漏。见到他该说什么?“谢谢你的画册”?“这些书或许对你有用”?会不会太刻意?会不会打扰到他?
终于,她站在了顶楼那扇深绿色的防盗门前。门旁有一个简单的门铃按钮。她抱着书的手臂有些发酸,更沉重的是紧张的心情。
她停顿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按响了门铃。
“叮——咚——”
清脆的铃声在门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温软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他不在家?他不想见人?……
就在她几乎要转身逃离的时候,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门只开了一半,陆屿站在门后。他似乎是刚从画室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沾了些许颜料痕迹的深色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支勾勒细节用的细笔。他看到门外的温软,明显愣住了,墨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
“你……”他显然没料到访客会是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温软的脸瞬间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慌忙将怀里的书往前递了递,几乎是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打扰了!是……是图书馆清理旧书,有、有一些艺术和植物类的,我……我觉得你可能用得上,就……就送过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若蚊蚋。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
陆屿的目光从她通红的脸颊,移到她怀里那几本书,最后,落在了那个眼熟的牛皮纸袋上。他的眼神波动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没有立刻接过书,而是沉默了几秒。这短短的几秒,对温软来说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进来吧。”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一些。他侧过身,让出了门口的空间。
温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邀请她进去?
陆屿被她惊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视线微微偏开,落在旁边的鞋柜上:“外面热。”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像是一阵凉风,吹散了温软些许的紧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迈进了门槛。
玄关很简洁,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陆屿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看起来是客用的拖鞋,放在她面前。
“谢谢。”温软小声说着,换上拖鞋。
跟着他穿过短短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打通了的宽敞空间,既是客厅,也是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个种满向日葵的露台,金色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明亮而温暖。
画室里有些凌乱,却充满生活与创作的气息。画架、画板、颜料、散落的画笔、成叠的速写本……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个书架,塞满了书籍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浓淡适宜的油彩和亚麻仁油的味道。
而最让温软心跳骤停的,是靠在墙边的一个大画架上,蒙着一块白布。但白布并没有完全遮住下面的画作,边缘露出了一角——那是一片熟悉的、图书馆书架的背景,以及一抹白色的、像是人物衣角的颜色。
陆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动作有些匆忙地将白布往下拉了拉,彻底盖住了那幅画。
这个欲盖弥彰的动作,让温软的心脏狂跳起来。那幅画……画的是她吗?
“书……放在这里就好。”陆屿指了指靠窗的一个小圆桌,试图转移话题,但他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色。
温软将书和那个牛皮纸袋放在桌上。她抬起头,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看向他:“画册……我收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谢谢你。我……我很喜欢。”
陆屿看着她,眼神复杂,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被看穿心思的窘迫。他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还有……”温软从纸袋里拿出那本画册,翻到扉页,露出了里面夹着的那张便签纸。她将画册递还给他,脸颊绯红,眼神却亮得惊人,“这个……还给你。”
陆屿疑惑地接过画册,目光落在便签纸上。那是他之前写的那张,但在背面,多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画册我很喜欢。作为回礼,不知道有没有荣幸,看看你画室里的其他‘窗外’?”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屿拿着画册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他抬起头,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温软,那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惊讶、慌乱,以及一丝……被理解后的触动。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也没想到她看懂了他那些沉默的、藏在画册背后的注视。
窗外的向日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颜料和植物的清香。
沉默了许久,久到温软几乎要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时,陆屿终于动了。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向那个堆满了速写本的书架。
他抽出一本看起来最旧、边角已经磨损的棕色速写本,走了回来,递到温软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意味。
“这里,”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白,“是全部的‘窗外’。”
温软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柔软的酸胀感填满。她伸出手,接过那本沉甸甸的速写本,仿佛接过了他沉默世界里,最珍贵、最不设防的一部分。
她知道,打开它,就是真正地,走进了他的世界。
而此刻,陆屿看着她接过速写本时那小心翼翼又带着珍视的神情,一直紧绷的心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他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交付了出去,而接下来是惶恐还是安宁,他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