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软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本棕色速写本磨损的边角，仿佛能感受到时光在上面流淌过的痕迹。她的心跳声在安静的画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混合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她抬起头，看向陆屿，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清瘦挺拔，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等待审判般的紧张。
他将他世界里最隐秘的角落，向她敞开了。
“我可以……看看吗？”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尊重。
陆屿喉结微动，点了点头，目光却垂落在地板上，像是不敢看她打开速写本时的表情。
温软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没有日期，没有标题。只有铅笔勾勒出的、图书馆门口的雨巷。线条略显青涩，不如他后来的作品那般沉稳老练，但捕捉到的氛围却极其准确——湿漉漉的石板路，朦胧的雨丝，一个撑着浅色雨伞、抱着几本书匆匆跑过的模糊身影。那是她，但比现在更显稚嫩，像是刚来图书馆工作不久时的样子。
她一页一页地翻下去。
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同一个视角，同一条小巷，同一个常常出现在画面中的、她的身影。有时是清晰的侧脸或背影，有时只是匆匆一瞥的轮廓。有她抱着大摞书踉跄的样子，有她和苏晓棠并肩说笑的样子，有她蹲在巷口喂流浪猫的样子，有她抬头望着他家阳台向日葵出神的样子……
每一幅画旁边，偶尔会有几个极简的字，记录着天气，或者他当时的心境。
“雨。她跑得很快，像受惊的兔子。”
“晴。向日葵开了。她看了很久。”
“阴。她好像有点不开心。”
“雪。围巾很红，衬得脸很白。”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记录，却像一根根柔软的刺，轻轻扎在温软的心上。原来，在她浑然不觉的日常里，有一个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如此长久、如此细致地陪伴着她，记录着她。
她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意。这不是被冒犯的感觉，而是一种被深深震撼的、难以言喻的感动。她从未想过，自己在另一个人的眼中，会是这样一道持续而独特的风景。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手指顿住了。
这一页的画，不再是窗外的远景。视角拉得很近，像是在图书馆内部。画的是柜台后面，她低着头，正在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擦拭借阅登记本上一条写错的记录，神情专注，嘴角带着一点不自觉的、温柔的弧度。阳光正好落在她的发梢和指尖。
画的旁边，有一行比之前任何字迹都要用力些的字：
“想认识她。”
日期，正是他第一次来还《欧洲古典画册》，留下那幅小向日葵的那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长久的注视，笨拙的试探（那幅“意外”掉落的向日葵），小心翼翼的靠近（再次借书），真诚的感谢（送画），以及最终，这份毫无保留的坦白（整个画册和这本速写本）。
温软的视线模糊了。她合上速写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平息内心汹涌的浪潮。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垂着眼睑的陆屿，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宣判。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哽咽住，发不出声音。
她的沉默，让陆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是不是太唐突了？是不是吓到她了？那些隐藏在画作背后的、过于沉重的注视，是否会让她感到不适和压力？他几乎想要开口道歉，想要收回那本过于直白的速写本。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鼻音的笑。
他愕然抬头。
温软正看着他，眼睛里还氤氲着水汽，但嘴角却弯起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温暖的弧度。那笑容，像拨开厚重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画室，也照亮了他忐忑不安的心。
“原来……”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点哭过后的沙哑，却柔软得像羽毛，“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被人这么认真地……看着了。”
不是质问，不是恐惧，而是带着一丝恍然和……难以掩饰的动容。
陆屿怔住了，墨色的眼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预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温软向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道，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陆屿，”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收到了你的‘谢礼’，也看到了你的‘窗外’。”她顿了顿，脸颊泛起红晕，但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现在，我们……算认识了吗？”
轰隆——
陆屿只觉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所有的紧张、不安、揣测，都在她这句带着温柔笑意的话语中，冰雪消融。一股巨大而陌生的暖流，从心脏奔涌向四肢百骸，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清晰而温暖。
许久，他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一个几乎微不可察的弧度，在他向来紧抿的唇角漾开。
那不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却仿佛冰河解冻，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嗯。”他应道，声音低哑，却无比清晰。
窗外的向日葵，在盛夏的阳光下，无声地盛放着。
温软看着他终于放松下来的眉眼和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甜蜜填满。她知道，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由沉默和距离构成的薄冰，在这一刻，彻底消融了。
然而，一个新的、带着些许羞涩和期待的问题，也随之浮上心头——认识了，然后呢？
这本承载了漫长注视的速写本，是这段关系的终点，还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她将速写本轻轻放回他手中，指尖不经意间再次相触，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躲开。那温暖的触感，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在弥漫着颜料清香的空气里，悄悄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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