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画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创作时的紧张氛围。那种紧张并非源于焦虑,而是一种郑重的、想要做到最好的认真。
陆屿在网上查阅了大量资料后,又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城里口碑最好的茶庄。他在琳琅满目的茶叶前沉默地站了很久,最终在店主的推荐下,挑选了一款品质上乘、香气醇厚的陈年铁观音。他不懂茶道,只能用他最熟悉的方式——观察和挑选他认为“最好”的,来表达他的诚意。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在秘密准备着什么。有几个下午,温软过来时,发现画室与阳光房之间的门被轻轻带上了,里面传来细微的、纸张摩擦和画笔搁置的声音。她没有去打扰,只是心里充满了好奇与期待。
周六,在一种混合着紧张与期盼的情绪中,如期而至。
秋高气爽,阳光和煦。温软一早就到了画室,帮忙做些简单的整理。她看着陆屿——他换上了那套领奖时穿的深灰色休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清俊挺拔,只是紧抿的唇线和过于挺直的脊背,泄露了他内心的紧绷。
“别紧张,”温软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其实已经很平整的衣领,柔声安慰,“我爸妈人真的很好,就是普通的关心我,想见见你。”
陆屿看着她,点了点头,喉结微动:“嗯。”
门铃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响起。
温软深吸一口气,看了陆屿一眼,他回以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她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温软的父母。温母气质温婉,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笑容和煦;温父戴着眼镜,身材清瘦,神情温和中带着一丝审视。
“爸,妈,你们来啦!快请进。”温软侧身让开。
“叔叔,阿姨,你们好。”陆屿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比平时略显低沉,但还算平稳。他接过温母手中的果篮,动作有些僵硬,却足够礼貌。
“哎,你好,陆屿是吧?常听软软提起你。”温母笑着打量他,眼神慈祥。
温父也点了点头,目光在陆屿身上停留片刻,才跟着走进来。
画室独特的氛围让两位长辈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堆积的画架、散落的颜料、浓郁的松节油气味,以及随处可见的、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勾勒出一个与他们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世界。阳光房里,绿意盎然,小雨正趴在猫爬架上,好奇地看着新来的客人。
“这里……很有艺术气息。”温母温和地评价道。
“叔叔,阿姨,请坐。”陆屿引着他们在阳光房的沙发坐下,然后动作略显生涩地去泡茶。温软想要帮忙,被他用眼神轻轻制止了。
他端上泡好的铁观音,茶汤橙黄明亮,香气扑鼻。温父端起茶杯,闻了闻,又细细品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点了点头:“茶不错。”
简单的三个字,让陆屿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
最初的寒暄过后,气氛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些“常规”问答。温母关切地问起陆屿的工作、生活,语气温和。陆屿的回答依旧简练,但看得出他在努力组织语言,尽可能清晰、真诚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他没有刻意夸大,也没有回避他职业的特殊性和相对封闭的生活状态。
当温母问及他的家庭时,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陆屿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沉默了两秒,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温父温母,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母亲……在我七岁时,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他没有详述那场“意外”的具体细节,但话语中蕴含的沉重与孤独,让温母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怜惜,连温父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许。
“孩子,不容易。”温母轻声道。
陆屿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温软,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种被理解的慰藉。“现在……有软软,还有小雨,很好。”
这句朴实无华的话,比他之前所有努力维持的礼貌和周到,都更直接地触动了两人的心。温父看着他眼中对女儿毫不掩饰的情意,以及那份因过往经历而沉淀下来的、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似乎也消散了。
话题渐渐转向轻松。温软适时地讲起陆屿获奖的事情,讲起那本温暖了许多人的《害怕阳光的向日葵》,讲起小雨刚来时如何胆小,现在又如何调皮。
陆屿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只在温软提到他时,才补充一两句。他的目光偶尔会与温父温母交汇,虽然依旧有些拘谨,但不再躲闪。
茶过几巡,陆屿忽然站起身。“叔叔,阿姨,请稍等一下。”他说完,转身走向画室。
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深蓝色丝带系好的、扁平的画框走了回来。他走到温父温母面前,双手将画框递上,耳根微微泛红,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一点心意,希望叔叔阿姨喜欢。”
温父温母有些意外地对视一眼,温母接过了画框。两人一起解开了丝带。
画框里,不是预想中的风景或静物,而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双人肖像。画中的温父温母,并肩坐在一个开满鲜花的庭院里(那是根据温软描述的、老家院子的模样想象的),温母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侧头对温父微笑着说着什么,温父则微微倾身听着,眼神温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安宁,将岁月静好的模样定格得淋漓尽致。
画的右下角,是那个熟悉的“屿”字。
这不是一张照片般的写实,却捕捉到了人物最核心的神韵和情感,比照片更富有温度和感染力。
温母看着画中自己和丈夫如此温馨的模样,眼眶瞬间就红了。温父看着画,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沉默却心思细腻的年轻人,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动容。
他们明白,这份礼物,远比任何昂贵的礼品都更珍贵。它倾注了时间,倾注了观察,更倾注了他想要融入这个家庭、获得认可的、最诚挚的心意。
“这……画得太好了……”温母的声音有些哽咽,“孩子,你有心了。”
温父摘下眼镜,轻轻擦拭了一下,重新戴上后,对陆屿点了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肯定:“画得很好。谢谢你了,陆屿。”
那一刻,陆屿清晰地感觉到,一直紧绷在心口的那根弦,终于彻底松开了。一种巨大的、被接纳的暖流,涌遍全身。
他看着温软,她也正看着他,眼中含着泪光,脸上却是无比灿烂和骄傲的笑容。
阳光房里,茶香袅袅,绿意盎然,小雨在阳光下舒展着身体。一幅画,一杯茶,几句真诚的话语,构建起了通往彼此内心的桥梁。
这一次的“考试”,他凭借着自己的真诚与独特的方式,成功地跨越了过去。未来的路,似乎因为这份被祝福的认可,而变得更加宽广和明亮。而他和温软的故事,也即将翻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全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