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惑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或许是在那种极度荒谬和身心俱疲的双重打击下，身体机能强制启动了休眠。
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刻意压低的对话声吵醒的。
睁开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张放大版的、带着讨好笑容的俊脸。
“老婆，你醒了？”沈屹辰蹲在沙发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额头的纱布在晨光中格外显眼。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装，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林惑的大脑宕机了三秒，才将“老婆”这个称呼和眼前这张脸对应起来。昨晚那如同噩梦般的记忆瞬间回笼，让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动作大得差点把盖在身上的外套甩飞。
“离我远点！”他条件反射地低吼，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未消的怒气。一起身，才感觉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尤其是脖子和后背，又酸又痛。这破沙发！
沈屹辰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眼神依旧黏在他身上，小声辩解：“我看你睡得不舒服……想叫你起来去床上睡……”
“用不着！”林惑没好气地打断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这时，他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其他人。
陆景明和苏小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站在门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陆景明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袋，看样子是带来的早餐。
“林惑哥哥，你醒啦？”苏小小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们带了早餐过来。”
林惑黑着脸，把身上那件属于沈屹辰的外套扯下来，嫌弃地扔到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感觉糟糕透了。
“医生早上来检查过了，说屹辰恢复得不错，观察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今天下午就可以办理出院了。”陆景明走进来，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推了推眼镜说道。
出院？林惑心里一动。这意味着他不用再被困在这个该死的病房里扮演“老婆”的角色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太好了，”沈屹辰闻言，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非常自然地转向林惑，语气亲昵，“老婆，那我们吃完早餐就回家吧？”
回家？回哪个家？林惑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景明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屹辰他……坚持要回他在学校附近的那套公寓，不肯回沈家老宅。而且……”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惑，带着几分无奈和同情，“他坚持要你……跟他一起回去。”
“什么？！”林惑的声音瞬间拔高，几乎破了音，“你再说一遍？！让我跟他回去？回他的公寓？！凭什么！”
让他和沈屹辰同居？开什么国际玩笑！这比让他留在医院陪护还要惊悚一百倍！
“老婆，我们不一起回家吗？”沈屹辰立刻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可怜表情，上前一步就想拉林惑的手，“你不在，我一个人害怕……”
林惑像避瘟疫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气得胸口起伏：“沈屹辰你他妈有病就去治！谁要跟你回家！你看清楚，我是林惑！我们俩是仇人！仇人懂吗？！恨不得对方立刻消失的那种！”
他试图用最直白、最残酷的语言敲醒这个沉浸在自我幻想中的家伙。
沈屹辰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黑眸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但他依旧固执地看着林惑，嘴唇微微颤抖：“你……你骗人。你明明就是我老婆。我们肯定是吵架了，所以你才说气话对不对？老婆，我错了，我以后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那语气，那神态，活脱脱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痴情女子。
林惑：“……”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怒火和辩解都被对方这软绵绵、湿漉漉的态度给化解了，只剩下无尽的憋屈和无力。
陆景明叹了口气，上前打圆场：“林惑，医生说了，他这种情况，需要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由他‘认可’的人陪伴，更有利于记忆的恢复。如果强行违背他的意愿，可能会加重他的认知混乱，甚至引发其他心理问题。”
“所以我就活该被他‘认可’成老婆？活该牺牲我的自由去陪他演戏？！”林惑简直要气笑了，“他认可我，我还不认可他呢！”
“可是……”苏小小小声插嘴，指了指沈屹辰，“屹辰哥他只认你啊。刚才护士来给他换药，他想拉护士的手叫‘老婆’，把人家小姑娘吓得差点把药盘扣他头上……”
林惑：“……” 所以他还成了唯一指定受害者？
他看向沈屹辰，对方正用那种“全世界我只要你”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他是唯一的救赎。林惑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行！绝对不行！”林惑斩钉截铁地拒绝，“想都别想！我宁愿退学也不会跟他住一起！”
让他和沈屹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每天听着对方喊“老婆”？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林惑就觉得自己的 sanity 正在飞速流逝。
“老婆……”沈屹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他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靠近林惑，却又不敢，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你别丢下我……我头好疼……心里也好难受……”
他捂着缠着纱布的额头，眉头紧蹙，脸色似乎也苍白了几分，看起来确实很不舒服。
陆景明脸色微变，连忙扶住他：“屹辰，你没事吧？别激动，先坐下。” 他一边安抚沈屹辰，一边用眼神向林惑传递着“你看，又刺激到了”的信息。
林惑看着沈屹辰那副虚弱痛苦的样子，到了嘴边的狠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他虽然讨厌沈屹辰，但也没想过要把对方逼到病情加重的地步。而且，万一这家伙真的因为受刺激出点什么事，沈家那边……他倒不是怕，只是嫌麻烦。
一种骑虎难下的憋闷感笼罩了他。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烦躁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班主任老张”的名字。
林惑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喂，张老师。”
“林惑啊，听说你昨天下午请假去看沈屹辰同学了？他情况怎么样？”班主任老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他……死不了。”林惑没好气地回答。
“哦，那就好。是这样的，学校下个月不是有个重要的校企合作庆典吗？你和沈屹辰作为我们年级的优秀学生代表，被选为活动的主要负责人，需要共同策划和准备。这个项目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学校的形象，你们俩要好好配合，知道吗？”老张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期待。
林惑：“……” 优秀学生代表？和沈屹辰共同负责？好好配合？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那个正被陆景明扶着、用可怜兮兮眼神偷瞄他的沈屹辰，只觉得眼前一黑。
老天爷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和这个失忆的混蛋绑在一起吗？！
“林惑？你在听吗？”老张的声音再次传来。
“……在。”林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嗯，那就好。沈屹同学既然受伤了，可能需要更多协助，你这个‘老同学’多费点心。等他出院了，你们尽快碰个头，把活动方案初步定下来，时间不多了。”老张说完，便挂了电话。
林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弹。
窗外的阳光明媚刺眼，却照不进他此刻一片灰暗的内心。
班主任的委托，医生的嘱咐，朋友的劝说，还有沈屹辰那该死的、只针对他的“认知错乱”……所有的因素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挖坑的人，可能就是那个此刻看起来人畜无害、失忆了的沈屹辰。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躁。
他转过身，看向病房里的几个人。
陆景明和苏小小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沈屹辰更是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林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琥珀色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烦躁。
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陆景明带来的保温袋，粗暴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还温热的包子，塞到沈屹辰手里，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显而易见的屈辱和不情愿：
“吃你的早饭！吃完……赶紧办出院！”
他没有直接答应同居，但这态度，无异于默认了。
沈屹辰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毫不掩饰的惊喜笑容，他接过包子，重重地点头：“嗯！谢谢老婆！”
那声“老婆”叫得无比顺口，无比自然。
林惑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把包子抢回来砸他脸上的冲动，别开脸，拿起另一个包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咬的是沈屹辰的肉。
陆景明和苏小小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但看着林惑那副“老子不爽全世界都别想好过”的表情，又隐隐为接下来的日子感到担忧。
这“夫妻”二人的“同居”生活，恐怕不会太平静。
而沈屹辰，小口小口地吃着包子，眼睛却一直弯弯地看着林惑凶狠的侧脸，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计谋得逞般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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