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出了医院大楼，直到傍晚微凉的风吹拂在他滚烫的脸上，他才仿佛重新找回了呼吸的能力。他靠在医院外墙冰凉的瓷砖上，大口喘着气，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荒谬感和屈辱感。
“老婆……”
这两个字像魔音灌耳，在他脑子里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循环播放。沈屹辰那家伙，平时冷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欠他八百万，说话能噎死人，现在倒好，失忆了，眼神变得湿漉漉的，语气软绵绵的，还他妈学会撒娇了？！
最可怕的是，对象是他林惑！
“操！”林惑低骂一声，狠狠一拳捶在墙壁上，指骨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他内心混乱的万分之一。他烦躁地抓了抓那头半长的黑发，原本柔顺的髮丝被他揉得乱糟糟的，几缕碎发遮住了他燃烧着怒火的琥珀色眼眸。
买喝的？买个屁！他现在只想买张机票立刻逃离这个星球！
可是……陆景明和苏小小那两个家伙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能刺激他”、“顺着他一下”……还有医生那句“错误的记忆关联”……
难道真要他忍辱负重，去配合沈屹辰演这出荒唐透顶的戏？
光是想想，林惑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和沈屹辰，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也从那时候起就成了对头。抢玩具、争第一、打架斗殴……十几年来，他们互相看不顺眼，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都铆足了劲要在各个方面压过对方一头。现在倒好，沈屹辰脑子一撞，直接把死对头升级成了“老婆”？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级别的玩笑！
他在楼下徘徊了将近半小时，抽完了身上带的半包烟（虽然平时并不常抽，但此刻他急需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混乱的神经），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医院各处的灯光渐次亮起，他才磨磨蹭蹭地走向附近的便利店。
看着冰柜里琳琅满目的饮料，林惑恶向胆边生，很想给沈屹辰拿一瓶最辣的辣椒水，或者最酸的柠檬汁。但最终，他还是黑着脸，拿了一瓶沈屹辰平时最常喝的、某个死贵死贵的进口矿泉水。——妈的，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连对方喜欢喝什么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大概就是所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当他拎着那瓶水，像上刑场一样慢吞吞地挪回病房门口时，里面传来的对话声让他顿住了脚步。
是沈屹辰的主治医生和陆景明在说话。
“……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但并非没有先例。记忆错乱，尤其是将特定关系进行错误投射，往往源于患者潜意识深处最强烈的情感印记，无论是极度的喜爱，还是……”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极度的厌恶，都可能在大脑受损后，以扭曲的形式表现出来。”
极度的厌恶？
林惑心里咯噔一下。所以，沈屹辰是因为太讨厌他了，所以失忆了都不忘把他标记为“所有物”，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来折磨他？这他妈得是多深的恨意？！
他沉着脸推门进去。
病房里，沈屹辰正半靠在床头，苏小小削着一个苹果，陆景明和医生站在床边。看到他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沈屹辰的眼睛瞬间亮了，像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星辰，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和依赖：“老婆！你回来了！” 那语气，活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大型犬。
林惑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把矿泉水瓶砸过去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水往床头柜上一放，硬邦邦地说：“水。”
“谢谢老婆。”沈屹辰伸手拿起水瓶，拧了一下，没拧开。他抬起头，用一种理所当然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眼神看着林惑，“老婆，帮我拧开。”
林惑：“……” 我他妈是你保姆吗？！
他瞪着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火星四溅。沈屹辰你这家伙平时徒手能掰弯铁棍，现在跟老子装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林黛玉？！
“屹辰哥，我帮你拧吧。”苏小小见状，连忙放下水果刀伸出手。
“不要。”沈屹辰却避开了她的手，固执地看着林惑，眼神委屈又坚持，“我要老婆帮我拧。”
陆景明推了推眼镜，无声地叹了口气，递给林惑一个“大局为重，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眼神。
林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跟一个脑子坏掉的人一般见识。他一把抓过水瓶，用力一拧——盖子应声而开，因为用力过猛，几滴水溅了出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
他把拧开的水瓶塞回沈屹辰手里，动作粗鲁，语气恶劣：“喝你的水！少废话！”
沈屹辰却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开心地接过水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眼睛还一直弯弯地看着林惑，那眼神里的满足和幸福几乎要溢出来。
林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他别开脸，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只想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的背景板。
医生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苏小小削完苹果，切成小块递给沈屹辰，沈屹辰却偏过头，看向林惑的背影：“老婆，你吃吗？”
“不吃！”林惑头也不回，语气冲得像吃了炸药。
沈屹辰失落地“哦”了一声，这才接过苏小小递来的苹果，慢吞吞地吃着。
病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沈屹辰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陆景明看了看时间，对沈屹辰说：“屹辰，时间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苏小小也附和道：“是啊屹辰哥，你早点睡，有助于恢复。”
沈屹辰一听他们要走，立刻紧张起来，尤其是看到林惑也似乎有要跟着离开的架势，他急忙放下手里的苹果，伸手就抓住了林惑的衣角：“老婆，你要走吗？你不留下来陪我吗？”
他的手指修长，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抓得林惑的衣角皱成一团。那眼神里的恐慌和依赖，不像装的。
林惑身体一僵，猛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屹辰：“你开什么玩笑？我凭什么留下来陪你？！” 他可是林惑！是沈屹辰的死对头！不是他的陪护保姆，更不是他的……老婆！
“可是……”沈屹辰的眼圈又开始泛红，声音带着哽咽，“我一个人害怕……医院好冷清……老婆，你别走好不好？”
陆景明揉了揉眉心，上前一步，试图安抚：“屹辰，林惑他……他明天还要上课。”
“那我也不要一个人在这里！”沈屹辰固执地摇头，抓着林惑衣角的手更紧了，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老婆不走，我就不怕了。”
林惑简直要疯了。他用力想把自己的衣角扯回来，奈何沈屹辰抓得死紧，他又不敢真的用蛮力，怕把这脑子坏掉的家伙再弄出个好歹来。
“沈屹辰你放手！谁是你老婆！你看清楚！我是林惑！那个跟你从小打到大的林惑！”林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试图用真相唤醒对方。
然而，沈屹辰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的黑眸望着他，固执地重复：“你是我老婆。”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就是……”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毫无意义地争吵起来，一个气得跳脚，一个委屈固执。
苏小小看得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陆景明头痛欲裂，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拍了拍林惑的肩膀，压低声音：“林惑，要不……你今晚就委屈一下？你看他这个样子，万一我们走了，他情绪激动影响到伤口……”
“凭什么是我委屈？！”林惑炸毛，“你怎么不留下？！”
“他认的是你，不是我。”陆景明一针见血，无奈道，“而且，我家里有门禁，必须回去。苏小小一个女孩子留下也不方便。”
林惑：“……” 所以他就是那个天选之子？倒霉蛋？
他看了一眼死死抓着他衣角、一副“你不留下我就哭给你看”模样的沈屹辰，又看了看一脸“拜托了”的陆景明和苏小小，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林惑，活了十七年，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栽在了一个失忆的死对头手里。
最终，在沈屹辰泫然欲泣的眼神攻势和陆景明、苏小小的连番“劝导”下，林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行。”
沈屹辰立刻破涕为笑，抓着他衣角的手也松了些力道，但还是没有完全放开。
陆景明和苏小小如蒙大赦，赶紧交代了几句，飞快地溜走了，仿佛生怕林惑反悔。
病房里，只剩下林惑和沈屹辰两个人。
气氛更加诡异了。
林惑僵硬地站在床边，看着沈屹辰心满意足地躺好，还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眼神期待地看着他：“老婆，你也睡。”
林惑看着那张并不算宽敞的病床，脸都绿了。
“我、睡、沙、发！”他一字一顿，几乎是磨着牙说道。让他和沈屹辰同床共枕？不如直接杀了他！
病房角落有一张给陪护家属准备的简易沙发，虽然小了点，但总比和沈屹辰挤在一张床上好。
沈屹辰看了看那张窄小的沙发，又看了看林惑，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和心疼：“沙发不舒服，老婆会睡不好的。”
“用不着你管！”林惑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双臂环胸，闭上眼睛，用行动表示“别再烦我”。
沈屹辰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躺了回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惑靠在沙发上，只觉得身心俱疲。这一天过得像坐过山车，刺激又荒谬。他偷偷睁开一条缝，瞥向病床。沈屹辰似乎真的累了，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额头的纱布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睡着了的沈屹辰，收敛了醒着时那让人火大的“深情”和固执，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因为失血有些苍白。
平心而论，沈屹辰长得确实无可挑剔，是那种走在路上能引起百分百回头率的帅哥。但林惑看了十几年，早就免疫了，甚至因为对方的恶劣性格，自动给这张脸打了负分。
现在这家伙失忆了，性格突变，倒是把他这张脸的杀伤力完全发挥出来了……尤其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时候……
林惑猛地打了个寒颤，赶紧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一定是太累了，才会产生这种可怕的错觉。
他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然而，沙发确实不舒服，狭窄又坚硬，加上心里装着事，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他立刻屏住呼吸，装作已经睡着。
沈屹辰似乎坐了起来，然后，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慢慢地，朝着沙发这边靠近。
林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这混蛋想干什么？难道失忆了还不忘半夜偷袭他？
他感觉到一个阴影笼罩了下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沈屹辰身上特有的、清爽的气息。然后，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林惑愣住了。
沈屹辰在他身边停留了几秒钟，似乎是在确认外套盖好了没有，然后，才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病床上。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林惑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沈屹辰的病号服外套，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这他妈……到底算怎么回事？
死对头失忆了，不仅把他当老婆，还会半夜给他盖被子？
林惑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彻底失眠了。
而病床上的沈屹辰，在黑暗中，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快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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