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番茄炒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林惑的心头，将他最后一丝侥幸也烧成了灰烬。
他沉默地煮好了面，沉默地将两碗面端上桌，沉默地坐下，拿起筷子。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沈屹辰一眼。
沈屹辰似乎并未察觉到他态度骤然的冰冷，或者说，他沉浸在“老婆亲手做饭并喂他”的巨大幸福感中，自动忽略了其他异常。他开心地坐在林惑对面，拿起筷子，先是夹了一大筷子的番茄炒蛋盖在自己的面上，然后才满足地开始吃面，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发出了细微的、表示满足的喟叹。
林惑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大快朵颐，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将那些他曾经深恶痛绝的番茄送入口中，咀嚼，吞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记无声的嘲讽，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惑发现自己一口也吃不下去了。碗里的面条和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甚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他放下筷子，发出轻微的声响。
沈屹辰立刻抬起头，关切地问：“老婆，你怎么不吃了？不舒服吗？” 他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红色的番茄汁液，配上他那张俊美无辜的脸，显得格外刺目。
“饱了。”林惑的声音干涩沙哑，他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你慢慢吃。”
他转身离开餐厅，步伐有些仓促，几乎是逃离般地回到了主卧室，再次将门反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惑缓缓滑坐到地上，抬手捂住了眼睛。一种被愚弄、被戏耍的巨大愤怒和屈辱感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翻涌、灼烧，几乎要将他吞噬。
沈屹辰没有失忆。
或者，没有完全失忆。
他在装。
他利用医生的诊断，利用所有人的同情，精心编织了一个“认知错乱”的陷阱，把他林惑像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困在他身边，扮演着可笑的“老婆”角色。
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是死对头？所以要用这种卑劣又恶心人的方式来报复他？看他出丑，看他挣扎，看他被迫忍受那些令人作呕的亲密接触和称呼？
一想到过去几天里，沈屹辰那些“依赖”、“委屈”、“深情”的表演，那些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些半夜盖上的外套，那些笨拙做出的饭菜……全都是精心设计的戏码，林惑就觉得一阵反胃，浑身冰冷。
他就像个舞台上的小丑，在沈屹辰嘲弄的目光下，卖力地演出着一场荒唐的闹剧。
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能。
他猛地站起身，开始快速而无声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几件换洗衣物，洗漱用品，书包……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狠戾，仿佛要将所有属于这里、沾染了沈屹辰气息的东西都彻底剥离。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远离那个演技精湛的骗子。
然而，当他拎着简单的行李，再次打开卧室门时，沈屹辰就站在门外。
他似乎刚洗完碗，手上还带着水汽，看到林惑拎着包出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恐慌的神色。
“老婆……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死死地锁在林惑手中的行李包上。
林惑停下脚步，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这一次，他不再掩饰眼中的厌恶和冰寒，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刺向沈屹辰。
“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
沈屹辰被他眼神中的寒意刺得身体微微一颤，但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抓住林惑的手臂，语气急切而慌乱：“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我改！你别走！”
林惑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沈屹辰踉跄了一下。
“别碰我！”林惑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沈屹辰，戏演到这里，该结束了吧？”
沈屹辰愣住了，脸上血色褪尽，黑眸中充满了茫然和无措：“演……戏？老婆，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演戏……”
“还在装？”林惑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悲凉，“你以为你演得很好吗？漏洞百出！”
他向前逼近一步，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沈屹辰瞬间收缩的瞳孔。
“你讨厌番茄。从小就是。闻到味道都想吐。”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而冰冷，“刚才那口番茄炒蛋，好吃吗？沈、大、少、爷？”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带着彻骨的嘲讽。
沈屹辰的瞳孔猛地放大，脸上的茫然和无辜如同破碎的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慌乱，震惊，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看着他这副反应，林惑心中最后一点不确定也消失了。果然！他果然在装！
一股被欺骗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喷发，林惑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揪住沈屹辰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掼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耍我很好玩是吗？沈屹辰！”林惑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低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被迫跟你住在一起，听你叫那些恶心的称呼，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攥着沈屹辰衣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沈屹辰被他死死按在墙上，额角的纱布因为撞击似乎隐隐渗出了一点红色。他没有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盛怒中的林惑，黑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惊慌，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眷恋。
“不是的……林惑……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哀求。
“解释？”林惑冷笑，眼神如刀，“解释你怎么处心积虑地装失忆？解释你怎么利用所有人的同情心来设计我？沈屹辰，我以前只觉得你讨厌，没想到你这么卑鄙！”
他用力推开沈屹辰，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拍了拍手。
“从现在起，别再跟我演了。我看着恶心。”林惑拎起行李包，语气冰冷决绝，“别再跟着我，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他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林惑！”
沈屹辰在他身后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绝望的恐慌。他猛地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了林惑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后背上，手臂箍得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别走……求你了……别走……”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我只是……”
他的话语混乱不堪，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林惑身体僵硬，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热体温和剧烈的颤抖，以及那滚烫的、似乎渗透了他外套布料的湿意……
他在哭？
这个认知让林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但随即，更大的怒火涌了上来。
还在演！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演！
“放开！”林惑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用力去掰沈屹辰的手，这一次，没有丝毫留情。
沈屹辰的手指被他一根根强行掰开，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折断他的指骨。但他依旧固执地不肯松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不放！放了你就走了！你就不要我了！”他像个耍赖的孩子，又像陷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绝望的悲鸣。
“我从来就没要过你！”林惑终于掰开了他最后一根手指，猛地转过身，用力将他推开。
沈屹辰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浴室的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额头的纱布彻底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小块，脸色苍白如纸，黑眸空洞地望着林惑，里面只剩下破碎的光和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就那样坐着，不再说话，也不再试图阻拦，只是无声地看着林惑，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额角渗出的血迹，显得格外狼狈和……可怜。
林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
他不能再心软了。这又是一个陷阱。
他拎起行李，决绝地转身，大步走向玄关，拧开门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公寓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无声流泪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这几天所有荒诞又煎熬的时光。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
林惑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看着跳动的数字，只觉得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了。愤怒过后，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怅然。
电梯门打开，他走了进去，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结束了。
这场荒唐的闹剧，该结束了。
而公寓内，坐在冰冷地板上的沈屹辰，听着外面电梯运行的声音逐渐远去，最终消失。他脸上的泪痕未干，额角的血迹刺目。
他缓缓抬起手，碰了碰那抹鲜红，指尖传来黏腻的触感。
他看着指尖的殷红，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带走了林惑的公寓大门，黑眸中的绝望和痛苦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偏执的幽暗。
他低声地，如同梦呓般，吐出几个字：
“你跑不掉的……老婆……”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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