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锈蚀的废墟。废弃诊所成了黑暗汪洋中一座孤岛，处置室内摇曳的烛光是唯一微弱的光源，对抗着窗外无边的死寂与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
陈默靠墙而坐，闭着眼睛，但并未沉睡。他的呼吸悠长平稳，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建筑内外的每一个细微动静。肋下的伤口经过苏婉的重新处理和包扎，传来阵阵清凉和隐约的刺痛，提醒着他白天的激烈搏杀。
石果蜷缩在他身侧，裹着一件从拾荒者尸体上剥下来的、相对厚实些的破烂外套，已经沉沉睡去，瘦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个小家伙的适应能力和信任，让陈默感到一丝意外，但也仅此而已。在废土，任何软肋都可能致命。
苏婉坐在对面的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抵在并拢的膝盖上，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烛火。她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脆弱，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恐惧、悲伤、迷茫，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交织在她清澈的眼眸中。她偶尔会偷偷抬眼看向陈默，那个在绝境中如同死神般降临，又以一种冷酷的姿态给了她一线生机的男人。他身上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那种杀伐果断的冰冷，让她本能地感到畏惧，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却又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至少，跟在他身边，比独自面对那些掠食者和心怀叵测的拾荒者要强。
陈默能感受到苏婉的目光，但他并未理会。他在脑中复盘着白天的经历，分析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规划着明天的行动。食物和水所剩无几，必须尽快补充。这个诊所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那几个拾荒者死在这里，他们的同伙或者闻到血腥味而来的其他掠食者，迟早会找上门。
更重要的是，那个双螺旋标记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记忆深处。这怪物，这标记，和他失去的记忆到底有何关联？这个世界，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突然，陈默的耳朵微微一动。
不是远处变异生物的嘶吼，也不是风吹过废墟的呜咽。是一种更轻微、更刻意，仿佛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刮擦着诊所外墙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收缩，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扇通往后面小巷的、被木板钉死的窗户。
苏婉被陈默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也紧张地望过去。
刮擦声停了。
死寂了几秒钟。
然后，另一种声音响起——一种轻微的、持续的抓挠声，伴随着低沉的、仿佛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声音不像是人类，也不像白天遇到的掠食蜥，更带着一种……焦躁和痛苦？
陈默缓缓站起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示意苏婉保持安静，自己则如同幽灵般移动到那扇被封死的窗户旁，侧耳倾听。
抓挠声和呜咽声更清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窗外，试图进来。
是怪物？被血腥味吸引来的？听声音，体型似乎不大，而且状态有些奇怪。
陈默没有贸然行动。他回到处置台边，拿起那半截蜡烛，用手稍微遮挡着光线，然后对苏婉打了个手势，让她带着石果躲到处置台后面去。
苏婉会意，连忙轻轻摇醒石果，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两人迅速藏到了坚固的金属处置台下方。
陈默则再次移动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大厅和走廊里一片死寂，似乎外面的“东西”只针对这扇后窗。
他沉吟片刻。是置之不理，等待它自行离开？还是主动出击，消除潜在的威胁？
未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他选择主动。
他轻轻搬开抵门的药品柜，动作缓慢而稳定，没有发出大的声响。然后，他握紧长矛，悄无声息地拉开一条门缝，侧身滑了出去，重新将门虚掩上。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从大门和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陈默适应了一下黑暗，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来到通往后面小巷的那个房间门外。
抓挠和呜咽声正是从这个房间里传出的。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房间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医疗设备和杂物，同样弥漫着灰尘和霉味。那扇被木板纵横交错钉死的窗户就在对面，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
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陈默能看到窗户外似乎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晃动，持续不断地抓挠着木板，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他屏住呼吸，缓缓靠近。距离窗户还有两三米时，他停了下来，调整角度，试图看清外面的东西。
就在这时，窗外的东西似乎也察觉到了内部的动静，抓挠声猛地停止，呜咽声也变成了低沉的、充满威胁性的低吼。
陈默眼神一凝，握紧了长矛。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一块本就有些腐朽的木板，在持续的抓挠和外力作用下，猛地断裂开来，露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
几乎在破洞出现的瞬间，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猛地贴了上来，死死地盯住了房间内的陈默！那眼神中充满了野性、痛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借着破洞透进来的些许微光，陈默看清了那东西的部分轮廓——那似乎是一只……狗？
但又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犬种。它的体型比普通的狼犬还要大上一圈，毛发肮脏纠结，隐约能看到皮肤下不自然的肌肉隆起。它的嘴巴咧开，露出参差不齐、闪烁着寒光的利齿，涎水不断滴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一只前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受了伤，而且它的腹部异常肿胀，呼吸急促而困难。
变异犬？而且似乎是怀孕的母犬，并且受了伤。
陈默瞬间明白了它为何会锲而不舍地试图闯入这里——它可能在寻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生产，或者，是它敏锐的嗅觉闻到了诊所内曾经存在的药品气味，试图寻找缓解痛苦的东西。
废土上的变异生物，同样在挣扎求存。
那变异母犬透过破洞，与陈默对视着，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但那双幽绿的眼睛里，除了野性和疯狂，似乎还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哀求？
陈默面无表情。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
杀死它？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只受伤的、行动不便的变异犬，成功率很高。可以获得一些肉食（虽然变异生物的肉存在风险），以及可能有用的皮毛和牙齿。
但，值得吗？战斗可能会引来其他东西，也可能加剧他的伤势。而且，一只濒临生产的母兽，在绝望中爆发的力量不容小觑。
放过它？它堵在后窗，是个不稳定因素。它的存在本身就可能吸引其他掠食者。而且，谁能保证它不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发狂攻击？
就在陈默权衡利弊的瞬间，那变异母犬似乎因为剧痛或是焦躁，猛地用头撞向了窗户上其他的木板！
“砰！咔嚓！”
又一块木板发出了断裂的呻吟！
不能再犹豫了！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杀意骤起！对于潜在的威胁，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彻底清除！
他身体微微前倾，右腿后撤，腰腹发力，手中的长矛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对准了破洞后那双幽绿眼睛下方的位置——那里应该是咽喉或者颅脑的连接处！
然而，就在他即将刺出的前一刻，变异母犬发出了一声极其凄厉、混合着痛苦与绝望的哀嚎，它不再撞击，而是用鼻子拼命拱着破洞，试图将头挤进来，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那其中疯狂的色彩似乎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本能守护。
陈默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他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不是关于这条狗，而是关于他自己。那种在绝境中挣扎，面对未知恐惧，依旧死死抓住一线生机的感觉……如此熟悉。
杀死它，轻而易举。但之后呢？得到一些充满不确定性、可能蕴含辐射和毒素的肉？然后沾染一身血腥，在这黑夜中等待下一波危险？
或许……有另一种处理方式。
陈默缓缓收回了长矛。他没有放松警惕，但杀意逐渐收敛。
他后退了几步，从腰间取下那个从拾荒者身上找到的、装着浑浊水的小袋子，又拿出半块压缩饼干。他将饼干掰碎，混合着一点点水，揉成一个粗糙的团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食物团块，通过木板上的破洞，扔了出去，落在窗外的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后退，退到房间门口，长矛横在身前，冷冷地注视着窗外。
窗外的变异母犬显然愣住了。它停止了哀嚎和抓挠，幽绿的眼睛疑惑地看了看地上的食物团块，又警惕地看了看房间内的陈默。
饥饿和本能最终战胜了警惕。它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嗅了嗅食物团块，然后飞快地叼起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吃完后，它再次看向陈默，眼中的疯狂和威胁性似乎减弱了不少，但依旧保持着距离，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陈默不再理会它。他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重新回到走廊，并将处置室的门再次用药品柜抵好。
“是什么？”苏婉从处置台后探出头，紧张地问道，石果也睁大了眼睛。
“一只受伤的变异犬，快要生产了。”陈默平淡地回答，重新坐回墙边，闭上了眼睛。“暂时解决了。”
苏婉愣了一下，看着陈默平静的侧脸，似乎想问他如何“解决”的，是杀掉了还是……但最终没敢问出口。她只是默默地将怀里抱着的一卷绷带攥得更紧了些。
窗外，不再有抓挠和撞击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呜咽和沉重的喘息。
陈默知道，这并不代表安全。那只变异犬只是暂时被安抚，它的存在依然是个变数。但他选择了一种风险与收益可能更高的处理方式——用微不足道的食物，换取暂时的安宁，以及……一个观察废土生态的机会。同时也避免了一场可能得不偿失的战斗。
在废土，生存不仅需要力量和冷酷，更需要审时度势的智慧和……对资源（包括自身体力、武器损耗、潜在风险）的精准计算。有时候，看似仁慈的举动，背后可能是更深层次的利弊权衡。
价值，需要重新定义。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
诊所内，三人一“犬”，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角落，以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共同度过这个危机四伏的夜晚。
而陈默不知道的是，他这看似随手的举动，将在不久的将来，为他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忠诚而强大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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