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临时避难所,陈默带着石果在废墟间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长矛始终处于随时可以刺出的状态。他的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辐射尘让天空永远呈现一种病态的昏黄。倒塌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构成了这片区域的骨架,其间点缀着烧焦的汽车残骸和破碎的玻璃。一些顽强的、颜色诡异的苔藓和藤蔓攀附在断壁上,为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一抹怪异的生机。
石果紧紧跟在陈默身后,小手死死拽着陈默那件破烂外套的衣角,生怕跟丢了。小家伙虽然瘦弱,但动作意外的敏捷,而且似乎本能地懂得如何利用掩体,尽量减少暴露。
陈默的肋下依旧隐隐作痛,但涂抹了那不知名药膏后,疼痛在可忍受范围内,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环境,规划着路线。
他需要几个基本生存要素:更安全的水源、稳定的食物、一个可以抵御怪物和恶劣天气的临时据点,以及……信息。关于这个世界,关于那个双螺旋标记,关于他自己。
那几个拾荒者离去的方向被他标记为潜在的危险区域。他选择了与之垂直的方向,朝着似乎曾是城市更中心的地带前进。通常来说,越靠近城市中心,遗留的物资可能越多,但危险也必然呈指数级增长。
行进了大约一个小时,除了看到几只像狗一样大小、但长着复眼和锋利口器的变异昆虫匆匆爬过,并未遇到更具威胁的生物。空气中弥漫的腐烂和化学品味似乎更浓了一些。
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外墙布满涂鸦和弹孔的建筑前,陈默停下了脚步。这栋楼有五六层高,大部分窗户破碎,但主体结构看起来还算稳固。门口歪斜的牌子上,模糊可辨“XX社区医疗中心”的字样。
诊所?医院?
陈默心中一动。这种地方,在废土时代意味着两样东西:危险,以及可能存在的、极其宝贵的医疗资源。变异生物可能盘踞其中,但也可能找到药品、器械,甚至……关于这个时代疾病和伤情的记录。
“在这里等着,保持安静。”陈默低声对石果吩咐道,指了指门口一个半塌的报刊亭后面。
石果乖巧地点点头,缩进了阴影里。
陈默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握矛的姿势,侧身从虚掩的、布满铁锈的金属大门缝隙中滑了进去。
内部光线昏暗,只有从破损的窗户和天花板裂缝透进来的些许昏黄光柱,在弥漫的灰尘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路。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残留的刺鼻气味、东西腐烂的恶臭,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厅里一片狼藉。翻倒的座椅,散落的文件和破碎的玻璃瓶,墙壁上布满了深褐色的、喷溅状的污迹。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可以看到一些杂乱的脚印,有动物的,似乎也有……人类的?
陈默的目光如同鹰隼,快速扫过整个大厅。收费窗口被砸烂,药房的铁栅栏门扭曲变形,似乎被暴力破坏过。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轻得如同猫科动物,尽量避免踩到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片。
他的目标明确——药房,以及可能存在的医生办公室或处置室。
就在他接近药房门口时,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声音从走廊深处传来。
陈默瞬间静止,身体微微下蹲,长矛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呼吸放缓,心跳却如同擂鼓。
不是大型怪物移动的声音,更像是……某种机关?或者人为的?
他耐心等待了几分钟,声音没有再出现。但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
他改变了策略,没有直接进入药房,而是沿着墙壁,借助翻倒的柜子和残存的墙体作为掩体,悄无声息地向走廊深处摸去。
走廊两侧是诊室和办公室,门大多敞开着,里面同样是劫掠后的混乱。越往里走,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
在接近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外,陈默再次停下了脚步。这个房间的门是关着的,而且是那种相对结实的木门,与其它被破坏的门不同。门把手上没有灰尘,显然最近有人动过。
门缝下方,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不,不是自然光,更像是……烛火?
陈默屏住呼吸,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冷的木门上。
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人类?一个女人?
陈默眉头微蹙。在这种地方,一个独自哭泣的女人?是陷阱?还是……
他犹豫了一下。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避免不必要的接触和风险。但内心深处,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对信息的渴望,让他决定冒险一探。
他轻轻转动门把手——锁着的。
这难不倒他。他抽出腰间的碎玻璃匕首,小心翼翼地插入门缝,感受着内部的锁舌。他的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做过无数次。几秒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门锁被撬开了。
他猛地推开门,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入,长矛前指,低沉喝道:“别动!”
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这似乎是一间处置室,比外面的诊室要整齐一些。一个破损的处置台上点着一小截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勉强照亮了房间。
一个穿着沾满污迹、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白色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正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药品柜旁边。她看起来二十岁出头,脸上沾着灰尘和泪痕,但五官颇为清秀,此刻正惊恐地抬起头,看着如同煞神般突然闯入的陈默。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绷带,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在女人身旁的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破烂迷彩服的男人。男人面色惨白,嘴唇发紫,胸口位置缠着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双眼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
而在处置室的另一个角落,还躺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那是一个穿着同样破烂的男人,喉咙被利刃割开,鲜血流了一地,已经凝固发黑。尸体旁边,散落着一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医疗用品。
显然,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冲突。
“别……别杀我……”女护士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却撞到了冰冷的药品柜,无路可退。“药……药品都在那里……你拿走……求求你……”
陈默没有立刻放松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确认没有其他埋伏。他的视线在那具喉咙被割开的尸体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到女护士和那个昏迷的男人身上。
“怎么回事?”陈默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收起了长矛,没有指向她,而是垂在身侧,保持随时可以发力的状态。
女护士似乎没想到陈默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们想抢最后的抗生素……张哥……张哥为了保护我和伤员,被他们……”她看向那具尸体,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们抢了药跑了……张哥他……”
陈默明白了。典型的废土悲剧。为了生存资源,曾经的同伴也可能瞬间反目。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昏迷的伤员身上。“他怎么了?”
“感染……伤口严重感染,引发了高烧……”女护士下意识地回答道,带着职业性的担忧,“如果没有有效的抗生素,他撑不过今晚……”
陈默沉默了片刻。他不是救世主,在这个世界上,仁慈往往意味着死亡。但眼前这个女人,一个在末世中还试图救治伤员的护士,或许……有价值。
“你是医生?”他问。
“我……我是护士,叫苏婉。”女人怯生生地回答,“以前在这里工作……”
护士。拥有医疗知识和技能。这在废土上是极其稀缺的人才。
陈默心中权衡。救下她,可能意味着得到一个宝贵的助手,但也意味着多一个需要保护的拖累,以及处理眼前这个麻烦的伤员。
就在这时,走廊外突然传来了石果发出的、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哨音!
这是陈默之前简单教给他的示警信号!
有危险靠近!
陈默眼神一凛,瞬间闪到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从大厅方向摸进来,手里拿着棍棒和砍刀,正是之前遇到的那三个拾荒者!他们果然贼心不死,或者说,是被诊所可能存在的物资吸引了过来。
“妈的,那小子肯定在里面!还有那个小崽子在外面放风!”疤脸男捂着脖子,恶狠狠地说道。
“小心点,那小子手黑!”领头男人提醒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走廊。
他们发现了石果的藏身之处,正朝着报刊亭逼近!
陈默眼中寒光一闪。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看了一眼惊恐万状的苏婉,又看了一眼昏迷的伤员。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退回房间,快速对苏婉说道:“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苏婉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颤,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陈默迅速打量了一下处置室。他指着那个药品柜,“把它推过来,堵住门!”
苏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用尽力气去推那个沉重的金属药品柜。陈默也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将柜子“哐当”一声推过去,斜着抵住了木门。这虽然不能完全挡住对方,但能拖延时间,制造障碍。
接着,陈默吹熄了蜡烛,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缝和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线。
“躲到处置台后面去,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来,不要出声!”陈默命令道。
苏婉赶紧蜷缩到处置台下方的阴影里。
陈默自己则如同融入了黑暗,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一侧的视觉死角,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外面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越来越近。
“那小子躲起来了?”
“分头找!疤脸,你去那边诊室看看!猴子,检查药房!我盯着这边走廊!”
“老大,那门口有个柜子堵着!”
“妈的,果然在里面!给我撞开!”
沉重的撞击声开始响起,是那个领头男人在用身体撞击被柜子抵住的木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柜子也在晃动。
陈默计算着距离和时机。对方分散了,这是机会。
他听到疤脸男骂骂咧咧地走向隔壁诊室的脚步声,以及那个叫“猴子”的瘦小身影摸索着进入药房的声音。
门口的撞击还在继续。
就是现在!
陈默如同鬼魅般从门后的阴影中滑出,没有去管正在撞门的领头男人,而是迅捷无比地扑向了隔壁诊室的门口!
疤脸男刚走进诊室,正四处张望,猛然感觉到身后恶风袭来!他骇然转身,只看到一点寒芒在昏暗的光线中急速放大!
“噗!”
陈默的长矛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洞穿了他的后心,矛尖从前胸透出!疤脸男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痛苦,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软软地倒了下去。
陈默迅速抽出长矛,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他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扑向药房!
药房里的“猴子”似乎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刚警惕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眼神冰冷如同死神的身影冲了进来!他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砍刀。
但陈默的速度太快!长矛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拨开他仓促挥来的砍刀,然后顺势向前一送!
“咔嚓!”
矛尖的锯条撕裂了“猴子”脆弱的咽喉!他捂着喷血的脖子,嗬嗬作响,瞪大眼睛倒了下去,身体撞翻了一排空置的药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门口正在撞门的领头男人听到药房里的动静,意识到不对,猛地停下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走廊。
陈默从药房里缓缓走出,手中的长矛还在滴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一步步向着领头男人逼近。
“你……你……”领头男人看着如同杀神般的陈默,又看了看隔壁诊室和药房里再无声息的两个同伴,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别……别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东西都给你!饶我一命!”
他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拼命磕头。
陈默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同看着一具尸体。
“为什么回来?”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我……我们想着诊所里可能有药……能卖大价钱……就想回来看看……没想到您还在……”领头男人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涕泪横流。
陈默沉默着。废土的贪婪,终将引向灭亡。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
手臂猛地挥动!
长矛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尖锐的锯条瞬间割开了领头男人的喉咙。
领头男人身体一僵,双手徒劳地捂住喷涌的鲜血,眼中充满了悔恨和绝望,缓缓倒了下去。
走廊里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在弥漫。
陈默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连续击杀三人,虽然动作干净利落,但也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肋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他冷漠地扫过地上的三具尸体,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在废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既然选择了为敌,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他走到报刊亭后,将吓得小脸煞白、但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的石果拉了出来。
“没事了。”他简单地说道。
石果用力点头,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陈默带着石果回到处置室门口,搬开药品柜。
苏婉从处置台后颤抖着探出头,看到门外走廊里躺着的三具尸体,以及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陈默,脸色更加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陈默走进房间,目光落在那个昏迷的伤员身上,又看了看苏婉。
“他还有救吗?”他问道,语气平淡,仿佛刚才的杀戮从未发生。
苏婉愣了一下,连忙检查了一下伤员,摇了摇头,声音带着悲伤和无奈:“失血过多,感染太深……已经……没有心跳了。”
陈默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省去了一个麻烦。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苏婉身上。
“你,跟我走。”他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苏婉身体一颤,看着陈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面三具拾荒者的尸体,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跟随一个强大而冷酷的强者,或许是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低下头,轻声应道:“……好。”
陈默不再多言,开始迅速搜刮战利品。他从三个拾荒者身上找到了几块压缩饼干,一小袋浑浊的水,以及一些零碎的、像是货币的金属片。在药房里,他找到了一些尚未被抢走或破坏的纱布、酒精(虽然大部分挥发了)、以及几瓶标签模糊的药品,由苏婉辨认后,挑选了可能有用的消炎药和止痛药。
这个废弃诊所,暂时可以作为今晚的落脚点。至少,它有一个可以堵上的门。
陈默让苏婉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肋部因剧烈运动而再次渗血的伤口,用的正是诊所里找到的相对干净的纱布和剩余的草药膏。
夜色,逐渐笼罩了这片锈蚀的废墟。诊所外,变异生物的嘶吼声此起彼伏,远远传来。
处置室内,烛光重新亮起。陈默靠在墙边,擦拭着他的长矛。石果蜷缩在他身边,已经沉沉睡去。苏婉则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默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疲惫和伤痛,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双螺旋标记。
第一步,活下来了。第二步,有了一个临时据点,一个拥有医疗技能的护士,一个或许能培养的跟班。
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这片废土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要多。
而他的旅程,也才刚刚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