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裁决,在设备间内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莉娜的心上,也敲击着苏婉紧绷的神经。那株代表着脆弱希望的幼苗,在昏黄光线下微微颤动,映照着每个人脸上复杂的神色。
莉娜瘫坐在墙角,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灰尘在脸上留下污痕。恐惧、羞愧、后怕,以及被赤裸裸揭穿心思的难堪,种种情绪交织,几乎将她淹没。陈默没有杀她,甚至没有进一步的惩罚,但这种近乎漠然的、给予选择权的姿态,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和之前的愚蠢。出去?面对秃鹫帮、净源教、未知的怪物和那诡异的低语?那和自杀没有任何区别。她所谓的“制约”和“筹码”,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残酷的外部环境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苏婉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她看着陈默沉默整理装备的背影,那背影宽厚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冰冷。她信任他吗?是的,在生存层面,她找不到比他更可靠的屏障。但莉娜的话,像一粒种子,在她心底深处埋下了疑虑的阴影。陈默的来历,他身上那些不合常理之处,未来会带来什么?她不敢深想。此刻,她更担心的是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小团体是否会因此分崩离析。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莉娜身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递过去一块相对干净的湿布。
莉娜抬起头,看着苏婉眼中并未完全消失的关切和同样存在的忧虑,接过布,胡乱地擦了擦脸,哽咽着低声道:“对不起……苏婉姐……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苏婉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都害怕。但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团结。”她的话既是对莉娜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陈默仿佛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已经脱下了防护服,正在仔细检查那把淬毒匕首的刃口。他的侧脸在灯光下如同刀削,没有任何表情。内部的危机,他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处理——不是安抚,不是解释,而是赤裸裸地展示力量差距和外部威胁,逼迫她们做出选择。在他看来,废土之上,脆弱的信任需要现实的基石。恐惧,有时比道德更能约束行为。
就在这时,石果突然发出了警示,不是针对门外,而是指向那个锈蚀的通风口!小家伙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格栅上,小脸紧绷。
几乎同时,陈默也抬起了头,眼神锐利地望向通风口。
那诡异的、扭曲的低语声,再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不再是飘忽不定,而是仿佛贴着通风口的格栅,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指向性。那声音依旧无法分辨出具体的语言,却像无数冰冷的细针,试图钻入人的耳膜,直刺脑海深处。一种莫名的烦躁、晕眩感开始侵袭苏婉和莉娜。
“捂住耳朵!尽量别去‘听’它!”陈默低喝一声,他自己则站起身,走到通风口下,凝神细听。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一些不同于之前的细节——在这片混乱的、令人不适的杂音底层,似乎隐藏着一种极其微弱、但规律性更强的……脉冲信号?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单纯的精神污染。这更像是……某种设备发出的、携带着信息的信号,只是其编码方式或者载体,对人类的大脑产生了强烈的负面干扰。
“深潜者……”陈默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莉娜文件中的记载,加上他之前的侦查,以及现在这更加清晰的低语,线索逐渐串联起来。这个神秘的势力,似乎在主动地、有目的地释放这种信号?是为了沟通?是为了筛选?还是……为了某种精神层面的攻击或控制?
低语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期间苏婉和莉娜都感到不同程度的头痛和恶心,石果更是小脸发白。唯有陈默,虽然也皱紧了眉头,但似乎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他的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分析者的冷静。
低语声最终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死寂和众人心头的余悸。
“它……它好像比之前更……更厉害了……”莉娜声音颤抖,刚才的争吵和恐惧在这诡异的低语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陈默没有回答,他走回房间中央,拿起那个“方舟导航信标”。在低语声出现和消失的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这个冰冷的金属设备,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热。
是巧合?还是……这信标与那低语,与“深潜者”寻找的“圣物”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莉娜和苏婉。内部的猜忌暂时被外部的恐怖压制了下去,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关于‘深潜者’,关于这低语。”陈默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被动防御,只会让我们在无知中走向灭亡。”
他看向莉娜:“你的父亲,林振远博士,他的笔记里,除了‘普罗米修斯计划’,有没有提到过与之敌对、或者相关的其他研究机构?尤其是涉及……精神感应、声波武器或深海探索领域的?”
莉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干眼泪,努力回忆:“父亲……他很少提及其他机构。‘普罗米修斯’在当时是最高机密之一……不过……我记得他有一次酒后,非常愤怒地提到过一个词……‘深渊观测站’……说那是一群‘窥视禁忌的疯子’,他们的研究方向会‘引来不可名状之物’……当时我以为他只是喝醉了……”
深渊观测站?不可名状之物?
陈默眼神微动。这很可能就是“深潜者”的前身或者关联组织。
“找出所有可能与此相关的记载,哪怕只是一个词,一个符号。”陈默对莉娜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接着,他转向苏婉:“准备好医疗用品,尤其是镇静剂和缓解神经性疼痛的药物。下次低语再现时,我们需要记录每个人的生理反应。”
最后,他看向那株幼苗和角落里的净水装置。
“在我们有能力主动出击之前,活下去,并且变得更强,是唯一的选择。”
他不再提及之前的冲突,仿佛那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但每个人都清楚,裂痕已经存在,只是被更大的危机暂时掩盖。维系这个团体的,不再是脆弱的信任,而是共同的恐惧和生存下去的唯一路径。
陈默重新拿起长矛,走到门口,开始加固门闩。他的背影依旧挺拔而孤独。
苏婉默默开始整理医疗包,莉娜则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文件,眼神中多了一丝决然。石果学着陈默的样子,检查着那些预警的小机关。
地下庇护所内,短暂的纷争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但也更加现实的氛围。猜忌的毒芽被恐惧的寒霜暂时冻结,而来自深渊的低语,则如同悬顶的利剑,催促着他们必须更快地揭开迷雾,找到在这片黑暗废土中,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陈默抚摸着臂膀上的淬毒匕首,感受着那冰冷的杀意。内部的隐患需要警惕,但外部的威胁,才是真正的淬火之焰。他需要力量,需要信息,也需要……在必要时,能够绝对掌控局面的手段。
深潜者的面纱,他必须要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