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起初只是针尖般的一点,在无尽黑暗的尽头摇曳。每向上攀爬一步,那光芒便扩大一分,从针尖到米粒,再到终于能依稀勾勒出通道粗糙岩壁的轮廓。空气依旧带着地下深处的阴冷和尘埃味,但那股令人窒息的腐臭与精神污染,正随着高度的提升而逐渐淡去。
苏婉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破损的风箱,肺部火辣辣地疼。背负着陈默的重量,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她的双手因为紧紧抓着岩石棱角而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汗水,在身后拖曳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膝盖早已磨破,每一下与岩石的碰撞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但她不敢停下,甚至不敢放缓速度。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离开这里,带他活下去。
陈默伏在她背上,意识在破碎的边缘沉浮。守护者能量在本能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与侵入体内的混乱能量残余进行着拉锯战。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坚韧的神经。在意识的混沌之海中,破碎的画面闪烁不定——林晓月痛苦的双眼,血薇猩红的眸子,畸变核心爆发的炫光,还有更久远的、属于CM-01的、被电极和冰冷仪器包围的白色房间……这些画面交织、撕裂,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需要力量去粉碎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的指尖终于触摸到了不再是岩石的、带着些许沙砾和干燥苔藓的触感。她奋力将头探出通道口,久违的、虽然依旧灰暗的天光刺得她泪水直流。外面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但天际已经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他们出来了!从一个地狱,回到了另一个……相对不那么绝望的人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矿山的边缘,四周是堆积的矿渣和倒塌的木质支架。远处,隐约可见更加荒芜的丘陵轮廓。
苏婉用尽最后力气,将陈默从通道里拖拽出来,两人一起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她几乎要立刻昏死过去。
但她不能。陈默的状态极其糟糕,身体滚烫,那是能量冲突和内伤引发的高烧,体表的裂纹依旧触目惊心,微弱的蓝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必须找到庇护所和水源!
苏婉强撑着爬起来,环顾四周。幸运的是,在不到百米外的一个山坳里,她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用破旧帆布和铁皮搭建的简陋窝棚,可能是以前矿工的临时居所。她先将陈默安置在窝棚里相对干燥的角落,然后用找到的一个锈蚀铁罐,踉跄着去寻找水源。
废土的水源永远伴随着风险。她依靠着对植物分布的微弱知识,找到了一处从岩缝中渗出的、水量很小的泉水。小心翼翼地用布条过滤了几遍,尝了一小口确认没有明显的异味和麻痹感后,她才用铁罐盛满,迅速返回。
接下来的两天,是苏婉人生中最艰难、也最专注的时光。她撕下自己衣物相对干净的内衬,蘸着珍贵的清水,一点点擦拭陈默身上的血污和焦痕,清理那些可怕的裂纹伤口。她将仅存的消炎药粉小心地洒在伤口上,尽管知道这对能量创伤效果甚微。她将水一点点滴入陈默干裂的嘴唇,撬开他的牙关,喂食碾碎的能量棒糊。
大部分时间,陈默都处于昏迷或半昏迷状态,身体时而冰冷如尸体,时而滚烫如烙铁。守护者能量在他体内与异种能量激烈交锋,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在窝棚内形成短暂的低温区域,甚至让铁罐里的水结起薄冰。
苏婉守在他身边,几乎不眠不休。困极了就靠着他小憩片刻,稍有动静便会惊醒。她握着他那只没有严重受伤的右手,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仿佛那是连接她与这个残酷世界唯一的锚点。她低声对他说话,说着毫无逻辑的鼓励、回忆堡垒里的点滴、甚至哼唱起儿时模糊的歌谣,尽管她知道他可能根本听不见。这种行为与其说是安慰陈默,不如说是支撑她自己濒临崩溃的精神。
在第二天深夜,陈默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体表的裂纹虽然没有愈合,但不再有能量光芒逸散,那层淡蓝色的微光似乎更加内敛,如同沉入深潭的星光。守护者能量在这场内部的惨烈战争中,似乎暂时占据了上风,开始更有序地修复机体。
也正是在这个夜晚,陈默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睫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苏婉立刻察觉,凑近他,紧张地低唤:“陈默?陈默?”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几乎无法辨认的音节,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视野模糊而摇晃,只能看到苏婉那张布满疲惫、污迹却写满担忧的俏脸轮廓,以及她身后窝棚破旧顶棚的阴影。
“……苏……婉……”他终于挤出了两个清晰的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
“是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苏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喜悦,也是连日紧绷情绪的发泄。
陈默没有回答,或者说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被她握住的手指,算是回应。随即,沉重的疲惫感再次袭来,他眼皮合上,又陷入了沉睡,但这一次,是相对平稳的修复性睡眠。
苏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暂时过去了。
第三天清晨,陈默再次醒来。虽然依旧虚弱,连坐起来都困难,但意识已经基本清醒。数据视界勉强启动,反馈着自身糟糕的状态。【生命体征:稳定(濒危)】【能量储备:7% (缓慢恢复中)】【肌体损伤:重度,多处能量侵蚀性创伤,内脏出血(已初步控制)】【预计完全恢复时间:未知,需大量能量及生物质补充。】
他看了看窝棚内的情况,又看了看趴在旁边睡着、却依旧紧握着他手的苏婉,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抽出手,这个动作却惊醒了苏婉。
“你醒了!太好了!”苏婉立刻醒来,脸上露出由衷的欣喜,连忙将准备好的水和食物递过来。
陈默慢慢喝了些水,吃了点东西,感受着虚弱身体传来的一丝暖意。“我们……出来几天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两天多。”苏婉回答,简单说了一下他们出来后的事情。
陈默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窝棚外荒凉的世界。他还记得矿渊深处那场惨烈的爆炸,记得血薇最后的精神传讯,记得那为他指引生路的“光的残迹”。
“血薇她……”
苏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爆炸之后,就再没有她的消息了。”
陈默不再说话。血薇是死是活,已不重要。那份交易,在核心崩毁的瞬间,已经完成。
休息到中午,陈默勉强能够倚靠着墙壁坐起。他需要更多的能量来加速恢复。他想到了那盒劣化的钷素碎片,但行囊在之前的战斗中早已不知丢在何处。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聚集点,补充物资,了解情况。”陈默对苏婉说。一直待在这个废弃窝棚不是办法。
苏婉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他们商议下一步行动时,陈默的数据视界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微弱引擎声。他示意苏婉噤声,两人警惕地透过窝棚的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远处的荒原上,扬起一道烟尘。几辆改装过的、覆盖着锈迹和附加装甲的越野车,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车上插着的旗帜,图案是一个抽象化的、在齿轮中咆哮的狼头。
“是‘铁爪’部落的人。”苏婉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紧张,“他们是这片区域势力较大的流浪氏族之一,据说和‘灰烬商团’有来往,名声……不太好。”
铁爪部落?陈默目光微凝。是敌是友?
车队在距离窝棚几百米外的地方停下。几名穿着混杂皮甲和金属护具、手持各种改装枪械的壮汉跳下车,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了这个不起眼的窝棚上。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缺了一只耳朵的光头大汉,他拎着一把转轮榴弹发射器,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里面的!出来!这里是铁爪的地盘!谁允许你们在这里扎营的?”光头大汉粗声粗气地吼道,语气不善。
窝棚内,陈默握紧了身边仅剩的战斗短刃,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依旧冰冷如刀。苏婉则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而就在陈默准备回应之际,数据视界的边缘,再次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波动,如同信风般,从遥远的东南方向传来。那波动,与他怀中那枚“星火之引”的黑色徽章,产生了微弱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