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界碑的震颤尚未消弭,那道马嘶已裹着尘沙撞进车队。
苏晚萤掀开车帘的手顿住——三匹驿马正从官道尽头狂奔而来,骑手腰间的铜铃撞得哐当作响,最前一匹马的右前蹄渗着血,显然是被狠抽了鞭。
"停!"她出声喝止车夫,声音比北风还冷。
为首的驿卒在车驾前急刹,马臀重重后坐,扬起的尘土里,他扯下斗笠,露出满是汗渍的脸:"永安县城暴发怪疾!
三日内百人高热不退,皮肤赤红如焚,神志错乱,已有十余人暴毙!
百姓说是瘟神降罚,县太爷封了城门,求大人速报京......"
话音未落,苏晚萤的指尖已掐进掌心。
前世记忆如利刃剖开混沌——赤脉散,那是她被废后第三年,京畿暴发的瘟疫。
当时太医院断言是民间野医误用偏方,她的父亲作为退隐医正被押入大牢,最后死在刑讯室里。
"调头,回城。"她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让车夫打了个寒颤。
"姑娘?"翠儿从车厢里探出头,"城门封锁,咱们进不去啊!"
苏晚萤盯着远处县城轮廓腾起的烟尘,那里飘着几缕白幡,在暮色里晃得人心慌:"赵县令的儿子去年落水,是我在城郊破庙用金疮药救的。"她摸出腰间那枚刻着"苏"字的旧玉佩,"他见了这个,自会开城门。"
车队转向时,萧璟珩留下的玄色令牌在她袖中硌着腕骨。
她垂眸冷笑——前世她为他挡过三次暗箭,最后一次替他试的毒,正是赤脉散的引子。
永安城门果然开了条缝。
赵县令裹着青布棉袍冲出来,额角的汗比冬雪化得还快:"苏姑娘!
您可算来了!
太医院派的御医团还在路上,沈院副的高徒白砚秋白公子跟着监察呢,说民间擅自施治是蛊乱之罪......"
"沈鹤龄的人?"苏晚萤摩挲着玉佩,眼底寒芒一闪。
她前世被囚冷宫时,沈鹤龄作为太医院首座,亲自在她的药里加了慢性毒药。
"小的也是没法子......"赵县令搓着双手,突然瞥见她身后跟着个灰衣少年,"这位是?"
"林十三,我新收的药童。"苏晚萤淡淡开口,"他嗅觉比猎犬还灵。"
林十三缩了缩脖子,却悄悄用拇指蹭了蹭鼻尖——这是他跟着苏晚萤学的暗号,表示周围有巡防营的人。
夜色降临时,苏晚萤带着翠儿和林十三摸进城郊废弃的药庐。
断墙下堆着半人高的野蒿,瓦缝里结着蛛网,却掩不住墙角那方半尺见方的青石板。
她用发簪挑起石板,底下竟藏着个密道——这是她前世被沈鹤龄追杀时,偷偷在各地药庐设的退路。
"翠儿,守好入口。"她转身对林十三道,"去井边闻闻,水里有没有烂藤叶的腥气。"
待两人离开,苏晚萤解下腕间玉镯。
玲珑境里的灵泉只剩浅浅一层,药田的土色发灰,像被抽干了生气。
她咬开指尖,三滴精血坠进灵泉,水面顿时泛起紫纹:"寒髓芝,该醒了。"
发簪的银头撬开顶端,一粒裹着黑泥的种子落进药田。
土壤突然裂开细缝,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茎秆上凝着冰晶,到后半夜竟有半尺高,寒气冻得她睫毛结霜。
"姑娘!"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撞进来,"您脸色白得像纸......"
苏晚萤扶着药架站稳,冷汗浸透中衣:"去把林十三找来。"她扯下腰间的素色帕子蒙住脸,"明早,让郑屠户家的小子醒过来。"
次日清晨,西市炸开了锅。
郑屠户抱着儿子跪在药庐门口,那孩子原本赤红的皮肤褪成淡粉,正抓着他爹的胡茬咯咯笑:"爹,我想吃糖人!"
"青芝娘子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病患家属潮水般涌来,有抱着昏迷丈夫的妇人,有背着发烧孙子的老汉,甚至有个瞎眼婆婆摸索着爬过来,抓住苏晚萤的裙角:"仙姑,救救我家柱儿......"
林十三挤到她身边,压低声音:"井里的水有焰心藤,烂了三天了。"
苏晚萤将寒髓芝碾成粉,混着静神兰的汁液搅匀:"焰心藤遇水发酵,会生赤毒。
这是雪魄散,每人三钱,温水送服。"她望着跪在地上的人群,声音裹着药香:"拿回去,煎药时放把盐。"
三日后,药庐外的草席少了八成。
幸存者跪在泥里,额头叩得青肿:"药娘!
药娘!"
变故来得比春寒还急。
第五日晌午,巡防营的铜锣声震得房梁落灰。
白砚秋骑着白马立在街心,月白锦袍上绣着太医院的银杏纹,手中举着明黄圣谕:"苏晚萤私制药散,聚众惑民,疑似炼尸取髓!
奉沈院副令,暂扣入京资格,即刻收押!"
苏晚萤站在药庐门口,看着巡防营的刀枪映着日光,突然笑了:"白公子可知,昨日你让人投进东井的第二筐焰心藤,沉底时溅起的水花是什么颜色?"
白砚秋的马缰猛地一紧。
林十三从人群里钻出来,举着半截腐烂的藤条:"是紫红色!
和我在县太爷后院看见的一样!"
人群骚动起来。白砚秋的脸涨得通红,挥鞭指向苏晚萤:"拿下!"
当夜,苏晚萤在北山采药时栽进草丛。
她摸着腕上发烫的玉镯,灵泉竟在倒流,紫雾凝成银线钻进镯心。
药田里的土变成幽蓝,一株新的寒髓芝拔地而起,茎秆上的冰晶闪着冷光——这次,她的指尖刚碰上去,就渗出一滴血。
黎明时分,她攥着那株寒髓芝站在县衙门前。晨雾里,她抬手击鼓。
"咚——"
第一声鼓响,惊飞了檐角的麻雀。
第二声鼓响,巡防营的士兵从街角跑过来。
第三声鼓响,赵县令披着官服冲出来,身后跟着满脸菜色的白砚秋。
苏晚萤扯下蒙面帕子,晨光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毒的刀:"民女苏晚萤,状告太医院副使沈鹤龄,投毒害人,诬陷良善!"
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太医院密室里的沈鹤龄猛地抬头。
他望着案头那盏青灯,灯花突然炸成紫色。
他颤抖着翻开泛黄的医典,"寒髓芝"三个字在纸上跳动,像团烧不尽的火。
"紫雾再现......"他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进书页,"苏氏血脉,果然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