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风裹着未散的暑气，卷着香樟树叶拍打在张桂源的校服裤腿上。他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站在明德中学门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侧那枚生锈的铜钥匙——钥匙圈是圈细铁丝，是去年张函瑞用美工刀一点一点弯出来的，边缘至今还留着不平整的毛刺。
“张桂源！”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还掺着点跑出来的喘息。张桂源回头时，就看见张函瑞背着黑色双肩包朝他冲过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校服领口别着的校牌晃得厉害，照片上的人笑得比现在还晃眼。
“你怎么才来？我在公交站等了你两站。”张函瑞跑到他面前，弯腰撑着膝盖喘气，说话时带着点抱怨，却没真的生气，“不是说好了开学第一天一起进校门吗？”
张桂源把那枚钥匙往包里塞了塞，指尖却还是能触到那点毛刺的硌意。“路上帮邻居搬了箱水，耽误了。”他声音比张函瑞沉些，说话时总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此刻却错开了视线，落在张函瑞校牌的挂绳上——那挂绳是蓝色的，和自己的一样，是去年毕业时班主任发的，说“留个念想”。
张函瑞直起身，伸手拍了拍张桂源的书包：“搬水怎么不叫我？你那小身板，别再把腰闪了。”他说着，自然地挽住张桂源的胳膊，就像过去三年在初中时那样，“走了走了，听说高一（3）班在三楼最东边，咱们赶紧去占靠窗的位置，你不是最喜欢看操场的树吗？”
张桂源没挣开他的手。张函瑞的手心总是暖的，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热度能渗到皮肤里。他记得去年冬天，张函瑞也是这样挽着他，把自己的手塞进张函瑞的口袋里，两个人在雪地里走了两站路，张函瑞的手被冻得发红，却还笑着说“你手怎么跟冰块似的”。
教学楼里已经闹哄哄的，各个班级的牌子贴在走廊两侧，红色的粉笔字透着新鲜的油墨味。张函瑞拉着张桂源在（3）班门口停下，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靠窗的两个位置果然还空着——一个能看见操场的香樟树，一个能看见校门口的老槐树。
“就那俩！”张函瑞眼睛一亮，拉着张桂源快步走过去，把书包往靠香樟树的位置一放，“这个给你，我坐你旁边。”
张桂源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时，指尖又碰到了包里的铜钥匙。他侧头看向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蝉鸣声此起彼伏，和去年夏天一模一样。可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对了，”张函瑞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画着一只简笔画的猫，“这个给你。你不是总爱记笔记吗？我特意让我姐帮我挑的，说这个纸不洇墨。”
张桂源接过笔记本，指尖碰到封面的触感很软，简笔画猫的眼睛是用银色笔涂的，在光下泛着细闪。“谢谢。”他轻声说，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里，和那枚铜钥匙隔着一层布料，像是隔着什么不敢碰的东西。
张函瑞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正趴在桌子上翻看着课程表：“上午居然有两节数学，要命了……不过下午有体育课，咱们可以一起打羽毛球，就像初中时那样。”他说着，侧头看向张桂源，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羽毛球好像还是我教的吧？现在能打赢我了吗？”
张桂源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记得初中最后一节体育课，两个人打了一下午羽毛球，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张函瑞说“高中咱们也要在一个班，还要一起打羽毛球”，他当时嗯了一声，把那句话记在了心里，也记在了那枚钥匙上——钥匙是开旧书箱的，书箱里放着他们一起攒的羽毛球，还有张函瑞画的漫画。
上课铃响的时候，班主任走了进来，是个戴眼镜的女老师，说话很温和。她让大家做自我介绍，轮到张函瑞时，他站起来，声音响亮：“大家好，我叫张函瑞，喜欢打羽毛球、画画，希望以后能和大家成为朋友！”他说着，还朝张桂源眨了眨眼。
轮到张桂源时，他站起来，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叫张桂源。”就这五个字，再没多说。班主任笑了笑，让他坐下。他坐下时，感觉张函瑞的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像是在安慰他。
上午的数学课过得很快，张桂源听得很认真，笔记记得工工整整。张函瑞却在偷偷画画，画完后把纸折成小方块，塞到张桂源手里。张桂源打开一看，是一只Q版的自己，正低着头记笔记，旁边写着“学霸本霸”。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把纸条夹进了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里。
午休时，张函瑞拉着张桂源去食堂吃饭。食堂里人很多，张函瑞挤在队伍里，回头朝张桂源喊：“你要吃糖醋排骨还是鱼香肉丝？”
“糖醋排骨。”张桂源说。
张函瑞比了个“OK”的手势，好不容易打了两份饭，端着餐盘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他把糖醋排骨多的那份推给张桂源：“我知道你爱吃这个，多吃点，下午体育课才有劲。”
张桂源看着餐盘里堆得满满的排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暖暖的，又有点发慌。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去年张函瑞妈妈做的味道一样。
“对了，”张函瑞一边扒饭一边说，“晚上放学咱们一起走呗？我妈今天加班，不用我早点回去。咱们可以绕去以前的初中看看，听说校门口的那家奶茶店还开着，我请你喝珍珠奶茶。”
张桂源夹排骨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张函瑞。张函瑞正咬着筷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期待的样子和过去无数次一样。他想说“好”，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了，我晚上要去奶奶家，得早点走”。
张函瑞的眼神暗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哦，那好吧，下次再去。”他低下头，扒了一口饭，没再说话。
张桂源看着他的头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奶奶家上周就搬去了外地，他只是……不敢和张函瑞走那条路。那条路太熟悉了，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记着他们过去的样子，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记着那个夏天的约定。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张函瑞抱着羽毛球拍来找张桂源：“走，打球去！”
张桂源没拒绝，跟着他走到操场的角落。阳光把张函瑞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挥着球拍，笑着说：“我先发球了啊！”
羽毛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张桂源伸手去接，球拍却没碰到球。张函瑞跑过来，挠了挠头：“怎么了？没睡醒啊？”
张桂源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球拍：“再来。”
这一次，他接住了球，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起来。张函瑞的技术还是那么好，总能把球刚好打到张桂源能接到的地方。张桂源渐渐找回了状态，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在操场上，很快就被晒干。
“休息一下吧。”张函瑞擦了擦汗，坐在草地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张桂源坐了过去，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香樟树。蝉鸣声还在继续，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张桂源，”张函瑞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桂源的身体僵了一下，指尖攥紧了草叶。“没有。”他说，声音有点发紧。
张函瑞侧头看向他，眼睛里带着点疑惑，还有点受伤：“可是你最近都不太说话，早上也迟到，中午也不跟我一起去奶茶店……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玩了？”
张桂源的心像被揪了一下，他抬起头，撞进张函瑞的眼睛里。那里面有他熟悉的依赖，还有他从未见过的不安。他想说“不是”，想说“我没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上个月，妈妈跟他说的话。妈妈说，张函瑞的爸爸要调去外地工作，张函瑞也要转学了，就在这个学期结束后。妈妈还说，不要告诉张函瑞，怕他难过，也怕张桂源舍不得。
张桂源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那枚铜钥匙，看了一晚上。他知道张函瑞不知道这件事，张函瑞还在计划着高中三年的生活，还在想着一起打羽毛球，一起去奶茶店，一起……实现那个夏天的约定。
他不敢告诉张函瑞，他怕看到张函瑞难过的样子，怕听到张函瑞说“那我们以后怎么办”，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出来。
“没有，”张桂源又说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点，却还是带着点颤抖，“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张函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不太相信，却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要多休息，别太累了。”他说着，伸手拍了拍张桂源的肩膀，“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嗯。”张桂源轻声应着，眼睛却看向了远处。阳光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就像去年夏天，他们在操场上看的最后一场日落。
他想起那个时候，张函瑞说：“张桂源，我们高中也要在一个班，还要一起考大学，一起留在这个城市，好不好？”
他当时嗯了一声，把那个约定记在了心里。可现在，他知道，这个约定，可能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放学的时候，张函瑞果然没有再提一起走的事，只是在教学楼门口跟张桂源说了声“再见”，就背着书包走了。张桂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铜钥匙，钥匙的毛刺硌得指尖生疼，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他沿着路边慢慢走，路过那家奶茶店时，看到里面亮着灯，老板娘正笑着给客人递奶茶。他想起去年夏天，张函瑞在这里请他喝了第一杯珍珠奶茶，说“以后每次考试你考第一，我就请你喝奶茶”。
他站在店门口，看了很久，直到奶茶店的灯灭了，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妈妈还在加班。张桂源把书包扔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那枚铜钥匙，还有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他打开笔记本，翻到第一页，上面是张函瑞画的那只Q版的自己，旁边写着“张桂源，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银色的猫眼睛。他拿起笔，在旁边写了一行字，又很快划掉，反复了好几次，最后只写下了“还记得你我的约定”。
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小了，夜色慢慢笼罩下来。张桂源把钥匙和笔记本放在一起，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他知道，明天还要去学校，还要面对张函瑞，还要继续瞒着那个秘密。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当张函瑞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他只知道，那个夏天的约定，就像这枚生锈的铜钥匙，虽然硌手，却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舍不得放开。
接下来可以继续创作第二章，围绕“笔记本里的秘密”展开——张桂源在笔记本里记录对张函瑞的愧疚与不舍，却意外被张函瑞看到其中一页；同时张函瑞开始察觉家里的异常，比如父母频繁讨论转学的事，内心产生不安并试图向张桂源求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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